“钱平定，你想出书吗？”

“对，麻烦你了。”

“可是……”

“这是定金。”

钱平定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时，几乎用光了他毕业以来积攒的所有积蓄。

自费出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了能让自己的书摆到书店，而不是沉睡在自己家里，他找遍了他积攒的所有人脉，才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不只是买下书号，不只是看着它印刷成册，不只是花钱给自己制作回忆录，他想要的是一本真正的书。

和自己从小到大读的那些书一模一样，他要摆在书店里，让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读，都来评论，在网络上要能够找到自己的书评，夸他也好批评他也行……

要起波澜。

他野心勃勃，斗志满满。

“真是搞不懂啊……花那么多钱干嘛呢？”

“成名梦呗，你收了钱去办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

“可是，就算我去书店跑一趟，销量肯定也……”

“没事，过一阵就可以撤下来了，”在钱平定看不见的地方，刚刚的那两个朋友口气轻松的聊着天：“慢慢的，他就放弃这个梦想了。”

他的那两本书投入到市场后并没有溅起任何波澜，钱平定也去书店看过，自己的书被敷衍了事的摆在角落，人们来来往往，无人在此驻足。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钱平定停在书架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是随便摆本书出来就能畅销，就能被人注意。

热门新书那里，周归璨的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自从拿奖后他一路平步青云，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畅销书作家，自己根本没法比。

钱平定感到很难过，但是还是拿着自己的书，去前台付了钱。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买下的这本，是这个月以来唯一卖出去的一本。

那之后他才开始思考出人头地的方法，“坚持写下去就会等来机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念头被他抛在脑后了。

机会其实并不难等，甚至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只是看能不能抓住而已。

当陆鹤找上他的时候，他抓住了机会。

现在……在孤岛上，他要抓住另一个机会了。

——“我给你权利，由你来选择最该死的那个烂书作家。”

周六，投票日，他站在那份名单前，沉默不语，久久没有动弹。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了，他来杀死作家，除了让自己活下去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要用作家的命来祭奠自己死去的梦想。

他应该这么做的，就像是……

就像是几年前，自己抓住的那个机会一样。

“我们的目的是，把文学拉下神坛。”

那个地中海主编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当时如果就这样和他达成合作关系应该挺好的吧，那可是国内最大的出版社，有经验、有能力，你看他们给周归璨规划的星路不就走得挺好的吗？他们应该也会像对待周归璨一样对他吧，给他找最合适的路，把他往最高的地方推……把他所有的利用价值都榨干。

但是他还是拒绝了，冒着得罪地中海主编的危险拒绝了，他为什么拒绝呢？

——“我会出人头投地。”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变成了他的目标？变成了他潜意识里做任何事情的大前提？

在别人手底下干活是万万不行的，为人所利用，当一颗棋子，那样自己的光芒还是会被限制的。

他才不要只做到那一步。

主动权都在自己手上，才叫自由。

所以他才反过来，陆鹤以为他是周归璨的跳板，不，他们才是他钱平定的跳板。

他一跃到这个高度，真正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你们以为……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做这些事啊？”

钱平定手里攥着笔，喃喃自语道。

“不要因为我从来没说过痛苦……就觉得我永远不会痛苦。”

实际上，一开始的确是快乐的。

甚至直到到达孤岛之前，他都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快乐的。

成名后自己以前出的那两本书被再次翻出来了，一部分是买的营销号，一部分是见风使舵的低级评论家，还有毫无判断力、只会跟风的读者。

有深度，为人谦虚，国内难得一见的良心作家，有资格担任任何一场文学盛世的评委。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他也就认为这是对的。

而其他人算什么？污浊的肮脏的，毁了他梦想的是其他人。

他不一样的。

只要在这些“其他人”中选一个，就能保全自己了。

不！他才不是为了保全自己！

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梦想……对，他是为了保卫梦想。

“我是正义的。”

钱平定喃喃自语着，握着笔的手终于动了，黑色的墨水已经在纸上淹开一大滴了，但那四个人的名字底下依旧没有没有任何笔墨留下的痕迹。

投给谁？

你在犹豫什么？

为什么下不了笔？

他吞了口口水，右手开始剧烈颤抖，笔怎样都落不到纸上。

“啪！”

他用左手狠狠将右手握住了，笔落到纸上了，又一个黑点不断在纸上扩散。

活下来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这是三十五岁的钱平定，为了五岁的钱平定、二十五岁的钱平定，为了过去的钱平定，对作家们的一场复仇。

对不起，没能守护好你的梦想，你的信念。

我现在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至少让我给你赎罪，让我杀死作家……

——“喂！”

什么也没能写下，反倒是他猛地大喊了一声，这声喂粗哑响亮，吓得自己都浑身一震。

“你在看的吧？！”钱平定一把将笔丢掉，仰起头大喊道：“出来啊！”

——“……叫我吗？”

黑衣女人迟疑着连上了一楼客厅的音响。

“对，就是你。”钱平定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这个鬼地方我还能叫谁，召唤魔兽吗？”

“……怎么了？”

“能再说一遍吗，”他抬起头，喃喃道：“再说一遍，你最开始的时候那句话……你是为了什么搞出这么多狗屁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