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呼啸而过的秋风,把江声悄然地送到一座喧哗而又陌生的圩镇上。
在圩镇道路的两旁,一字而开的商铺与饭馆竟然依旧灯明火旺。仿佛这些店铺的白日,直到午夜降临后才刚刚开始。
江声用手捂住一直在咕咕作响的肚皮,他的手指在无意间,摸到口袋中一颗在来时的路上刚刚采摘下来的荔枝。这一只原本极度新鲜的荔枝,此时已发生一系列让人始料不及的变化。它如同老妇女的皮肤一样,在他的五指之间,荡漾起一地的松垮。
“这叫什么世道,连荔枝都能在一时半会之间,如同昙花似的变老。”
他狠狠地骂出一句。
“今夜,不知道大伯和五叔是否过来做生意?”
想到此,他忍不住抬眼四处望去。眼前这一条宽广而繁华的道路,在他的思绪中已悄然地通畅起来。他只要抬头察看一眼月亮,这一座未眠的圩镇,才会不情愿地露出绝无仅有的寂寞与孤单。
“前面有人在唱大戏。”
从道路的对面,快步地走来几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们缤纷的衣袂,写意地飘过江声的身旁。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把她们的浪笑声吹得满地都是。
“在苦逼的年岁中,你们除了浪,还能知道什么?”
江声忽然想起静卧在口袋中的荔枝,他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你说什么?”
有一个女子回头而问,只见在她的衣袂之下,两脚竟能悬空而行。
“我是在说自己。”
江声惊恐地应出一句。
他赶紧抬步走向路边,圩镇的煤油灯光已把他高贵的头颅和不羁的身影,逐渐地拉长。在这一片夜幕的体肤上,他俨如一根在白日间披满阳光的木桩。
“住店吗?”
有一个中年男人前来相问。
“不用。”
江声连忙摆摆手。
在道路的中央,七八架牛车如同打满鸡血似的,从三五个行人的身旁呼啸而过。他伸出手,拦停其中的一架牛车坐上去,让赶车之人一路往圩镇的东边驰去。
“这是什么鬼地方?”
江声咬紧牙关,屏住体内汹涌的气息,然后任由疲累的身体,颠簸流离于牛车左右摇摆的前进中。
“排长,你可千万不能让我滞留在这里,我还需要赶回去解开迷案。”
江声的心中悄然地涌起一阵焦虑。
他向来拥有一个强悍而自信的内心世界,那里每天都开满阳光。纵使无情的现实,已在二十多年的光阴中没日没夜地撕碎他的梦想,然而他始终都在坚信,只要世界还有明天,他的梦想便能逆光而翔。
这时,圩镇的夜色开始在骑马楼修长的两腿间,如同梦境一般流向远方。江声在一路上,忍不住频频地抬头,他看见又圆又大的月亮,在偶尔掠过的蝙蝠身边,为他露出一张皎洁的脸庞。
“排长不愧是一个高人,短时不见,他的言语已开始充满哲理。人生除却五谷杂粮,最需要的一样东西,还真的是精神。”
江声想到排长,想到他在刚才如同史诗般壮阔的言论,情不由衷地默念出一句。
“客官,东郊已到。”
赶车之人的一声低吼,轰然地打断江声延绵的思绪。
江声晕乎乎地回到一处似曾相识的住所中,此时的夜色已浓得如同水化不开的油墨。他推门走进房中,点亮煤油灯,一张催费的纸条赫然地映入他的眼帘。他弯腰将它捡起,但心中已不由得掠过一阵不爽。
“砰!砰!砰!”
在次日的早晨,忽然有人前来把房门拍得地动山摇。
“你催钱,怎么跟索命一样?天刚刚亮,你便跑来干什么,难道你是怕我溜到月宫上去吗?”
江声强行地睁开一双睡意惺忪的眼睛,气呼呼地打开房门。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混蛋!”
房前突然冒出一个醉眼迷离的彪形大汉。
“对不起,我以为是东家上来收钱。”
江声连忙开口解释道。
“你是谁,怎么会跑到我的家中?九娘,你是不是又带男人回家睡觉?”
醉汉一手推开江声,愤怒异常地冲进房中。他奔涌的悲情,伴随着眼泪在房中甩来甩去,如同一场凶猛而冰冷的秋雨。
这一场闹剧,直到太阳出来,才开始渐渐地落幕。而太阳一旦出来,它明晃晃的光束,便狠狠地把一片骑马楼剪成两半,一半是白花花的泪水,一半是红艳艳的血滴。
“大哥,你醒醒。”
醉汉卑微的自尊,终归扛不过自身的折腾和窗外的矫情所带来的困乏。他在江声的呼唤声中,一头栽倒在凌乱的地板上,呼呼地睡去。
“我叫九娘,这个是我的丈夫。昨天我们闹情绪,他跑出去喝酒,竟然走错房间。”
这时,从楼道上的另一边匆匆地赶来一个清瘦的女人,她年逾三十,面带羞愧地道。
“没事,你来了就好。”
江声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你除了出去丢脸,最大的本事还是出去丢脸。”
九娘赔完笑,迈开长腿,大步走到醉汉的身边,凶巴巴地骂道。在她清秀的脸面上,渐渐地涌起满天乌云,一阵阴风吹至,把屋外的晴天刮得呼呼作响。
“你看邻家的阿狗和阿猫,哪一个不比你这一头猪强?你赶紧给我站起来!”
她用力地拽动醉汉的手臂。
“大姐,他醉了。”
“放心,纵然把他大卸成八块,他照样还能爬起来跳舞。”
“你们住在隔壁?”
“是的。”
“我要出去办一件事情,要不,我把钥匙留给你。”
这时,江声似乎想到什么,他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急忙开口道。
“这样不好吧?”
九娘开口应道。
“没事。你等他醒来,再帮我锁上门。”
江声道罢,推门而出。
直到傍晚,江声才迎着天空中三五朵孤寂的云彩,穿过一片荒芜的山野回到住所的地方。这时,东郊的余晖肆无忌惮地迸发出激情,一口气便把西天烧得红通通。
“怎么回事?”
他刚回到房前准备开门,没想到房门只是虚掩着。
他快步地走进房中,眼前的一番景象几乎惊掉他的下巴。房中的一片狼藉,如同台风扫过的海滩。他放眼望去,原先摆在桌案上的一颗荔枝和几样贵重的物品,早已不翼而飞。
“我的钥匙呢?你们有没有帮我锁门?”
他连忙夺门而出,飞奔到隔壁,敲开醉汉的房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醉汉早已醒来,他坐在木凳之上,一脸纳闷地道。
“你的妻子,是不是叫九娘?”
江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叫九娘?我好久已不见她了。”
醉汉的话语,不禁让江声暗自发憷,但他仍不死心,用手比划出九娘的外貌。醉汉的脸色开始伴随他的描述而发生变化。
“你别在面前我提起她,她竟敢与桐地的胡中扬勾三搭四。”
醉汉咆哮道。
“原来你是香世杰?”
“正是。”
江声闻言慌忙夺路而跑,他刚跑出整座骑马楼的大门,正巧遇上东家,她若无其事地坐在门前,悠然自得看着天色。
“房中闹鬼了!”
江声大声喊道。
“你小子是不是不想交房费,故意没事找事?”
东家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女人,她大为不满地挪动一下肥胖的身体,冷冷地道。
“你的心中能不能多一点阳光?”
江声气呼呼地道。
“我的房子一向以来都是明明亮亮和干干净净的,你别有事没事乱喊!”
江声在东家的训话中,只能无奈地继续回到房中。夜幕在这一座圩镇的头上,泼下浓墨,他赶紧前去点亮煤油灯,然后望住空空如也的桌案叹出一口气:“苦逼的生活,终须要苦逼着过,稍有一点繁华,都是水月镜花。”
“你怎么认识我?”
香世杰突然走进江声的房中,他满脸疑惑地开口道。
“我家住在桐地,自然知道你的事情。”
江声慌忙应道。
“胡中扬如今情况如何?”
香世杰问道。
“他已经死去,颈部有一道勒痕,我正在追查这一件事情。”
江声道。
“我知道是谁下的毒手,这就是他该得的报应。”
香世杰微微一笑。
“你快告诉我,谁是凶手?”
江声的脸上涌上一阵兴奋。
这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闷雷,纷扬的雨点开始洒落在大地上。香世杰扬起脸,惶恐地望住天空,赶紧转身消失在淡黄的灯斑中。
“你别走,你还未曾告诉我,究竟谁是凶手!”
江声忍不住大呼而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