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在刚从讲台上走下来,坐到司空茂旁边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段信息量非常大的话:
——“我上过那个聊天室,也看过你给尹绪他爸发的邮件,你不是说要玩个游戏么?所以我来跟你玩了,输了,可不要反悔。”
只是他当时一脸懵逼,压根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没反应过来也没进脑子,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完美无缺地咬合在其余状似零碎的齿轮中间,流淌出八音盒般悦耳的转动声,才愈发觉得恐惧。
唐棣认为他就是逆生树的管理员“Bacikal”。
也就是说,Bacikal利用了某种方法让尹绪消失,之后给他的父亲、同时也是警方发出了挑战书,说要……玩一个游戏,如果他们赢了……他就把尹绪“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所以……从二十三中回来之后,唐棣才会露出那种表情,二话不说冲过来要揍他?
所以……
……
什么啊?
这算什么啊这?
——不,不不不不不不。他压住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双手用力撑住自己的脑袋,冷静下来,唐棣去了二十三中才多长时间啊,他怎么这么快认出那就是尹绪的手?尹绪的手有什么显著特征吗?他有穿过这样的灰色条纹衬衫吗?……好了,就算警方早有准备,已经把那只手的指纹和尹绪的做了对比……Bacikal到底想干什么?他……
司空茂根本没法冷静下来。
“游戏……”
“完完整整”的游戏……
“……司空?怎么了,你在想什么?”直到高远杉凑过来推了他的胳膊两下,少年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用力眨了眨眼睛,“没事……”他用力晃晃已经一团糟乱的脑袋,回头望向唐棣,发现他这会儿竟然没在看着自己,而是拿着个记作业用的小本子,低头在上面刷刷写着什么。
那家伙真的没在监视他。
那他像个变态一样粘在后面到底是什么目的?唐棣惹人讨厌是真的,但若非没有相当程度的实力,恐怕根本惯不出这样的性格来。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
正想着,服务员已经端着两个玻璃杯走过来,奶茶递给他,转身又把泡着柠檬片的气泡水放到转学生面前,而唐棣的姿势动都没动,只顾埋头写字,司空茂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字,圈以及连线,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数字和算式——好像也没有英文。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红毛突然朝这边抬起头来,唰地收起本子,朝他怒目而视,那模样活像考试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在抄自己的卷子。要真是考试司空茂倒没兴趣抄,问题是他俩做的根本不是一份卷子好么?他这边连条件都没印全!俩人的眼神对上,名侦探咬咬牙,鼓起勇气张嘴直问:
“喂,算出来下个问题的答案没?”
唐棣的瞳孔顿时缩了一圈,手中的本子往桌上一拍,直起上身:“你这是……已经不打算隐瞒了的意思?”
“我只是在拿你的行动推测‘他’的行动而已。”外人在场,司空茂不好直说出Bacikal和逆生树的名字,就干瞪回去:“我不知道你们玩的游戏是什么规则,但总之二十三中出现的胳膊就是输了的惩罚对吧?……你已经输过一次了?”
“放屁!”同桌立刻破口大骂,一甩手,夹在指间的圆珠笔就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滚了几圈。司空茂心想有理有据的激将法对这种性格的家伙还真挺有用的,于是摆出更加轻蔑的表情:“我有说错什么吗?‘赢了就完完整整地还回来’,但现在他已经‘不完整’了——”
“……别他妈开玩笑了!连规则都不讲清楚,就开始自己随便评判胜负?!!”
唐棣这回直接离开座位,气势汹汹地朝着司空茂了冲过来,见这架势,高远杉也警觉地站了起来,先挡在了他前头,侧头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我也想好好讲话,但这家伙除了激将法,软硬都不吃啊。”司空茂叹了口气,转眼又把挑衅的目光迎了上去,“另外——有理的人都爱讲理,没理的人才动手呢。”
“你跟我讲理?”唐棣撩了一下刘海,像是听到什么天下奇闻似的嗤笑了。但名侦探的第二次激将他仍然照本生吞了下去,整个人立刻焕然恢复刚见面时冷静而倨傲的样子,“行,你有理你先讲,讲清楚第一关到底想要我们干什么,又给了什么线索,说出来我就认输,怎么样?”
“……”
这次倒把司空茂给噎住了。规则?他哪知道什么规则?他原本是想激唐棣把游戏的规则说出来,可那个Bacikal难道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就直接砍了尹绪的胳膊吗?还是说……那条胳膊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可这从一开始就不讲理啊?说好的“完完整整”呢?
除非……
少年忽然僵在了原地。
除非一个原因——除非所有人,都从一开始,想当然地误解了“完完整整”的意思。
完完整整……
“只有,‘完完整整’,这一个形容词是吗?”
他猛地抬起头,攥紧了拳头,竭尽全力压下自己嗓子里的颤音。有件事情他一直不愿意去想,即便想到了也不愿意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好像就会有一座山倒下来,把他整个儿压垮似的。
可其实答案明明一直都在眼前。
章天羽也好,顾泽楷也好……他明明早就发现,之前两起与逆生树有关的案子在根基上的共同点了。为什么之前就是想不到呢?……其实他知道的啊?……因为那不是什么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抑或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学长……
那是尹绪啊。
就在几天之前,还顶着一张可爱的脸一本正经地叫着他前辈的尹绪;每次接到新任务都会干劲满满两眼放光的尹绪;无数个课间在两层楼间跑来跑去传递资料的尹绪;手把手地教网盲的他百度贴吧应该怎么玩的尹绪。
明明一直都在任劳任怨地打下手,却还要毫无道理地遭到他的怀疑的尹绪。
绝对听到了那天他和罗濒的对话,却还在之后……
——“前辈你们小心点啊,万一路过的不是我而是老师什么的,不就坏事了吗。”
——“咦?!——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是什么前辈?!”
——“前辈!真被你说准了,有两个女生回复我了,康兴真的对她们做过那种事,这是聊天记录的截图——”
……
——“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
……
少年的喉咙抖得越来越厉害。
“——不是你写的信?我还想再听到更多的呢?”
随着震耳欲聋的闷雷声,那条细小的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扩张崩裂,滔天洪水从山的裂缝中爆出,卷着巨大的碎石劈头盖脸地冲着他砸下来,砸到他无法喘息,甚至几乎站立不稳。
——而高远杉和唐棣同时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司空茂会在问完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又得到一个意味不明的答案之后突然红了眼眶,随即大颗的眼泪开始顺着脸颊噼里啪啦往下掉。初中同学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惊诧地问道:“怎么了?”司空茂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干涩得就像长了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更别提发出声音了。
“我靠……真的假的……”
唐棣则难以置信地咕哝着,往后退了小半步。仲夏日的服务员正端着高远杉那杯咖啡往这边走,见这场景顿时呆立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时候插进来。
司空茂只能死死地抓着桌子的边儿,残存在边角里的一点理智冷冷地说着哭有什么用后悔又有什么用,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可以在不讲道理的老师和家长面前咬着牙把眼泪吞回去,可那都不是严重到这种程度的事,他想搞不好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啊,搞不好只是你个做贼心虚的傻逼自己吓自己……
“真的是……尹绪吗……”
最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抽出一只拳头,死死抓住唐棣的前襟,问了出来。
而对方的回答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你问我?……指纹还能骗人?”
“……等等司空。”他唯一没料到的是,高远杉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了。他的眼神一闪一闪,像是在斟酌合适的说法,最后却转向了唐棣:“你应该知道的吧?那条胳膊的主人,是不是还没有死?”
听到这话,司空茂猛地扭过头,甚至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了。
而唐棣不置可否地眯起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高远杉摇头:“只是感觉……因为没有特别的感觉,那只手摸起来就像还活着一样……”说着,他又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对面的红发少年:“而且,如果是专业的法医,应该也能判断出砍下来的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的胳膊吧?”
“……”
唐棣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开口:“别想太简单了,生活反应不只有——”
突然间不合时宜的音乐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唐棣迅速掏出手机举到耳边,“喂”了一声,却只听了一句,眼睛就瞪成了铜铃:“……什么?你谁啊?……找司空茂?……你怎么知道我跟他——等等我靠你是从哪儿搞到我电话的啊?!”
“……”
这措手不及的台词让司空茂直接惊呆了。接着他第一反应是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亮,显示在锁屏上的是足足十二个未接电话。他在键盘上输入“0504”,点开通话记录一栏,然后看见了……
一串交错相间的“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智障学姐”和“LOVE鸟LOVE”。
“……他现在拿着手机呢,你自己给他打。”唐棣往这边瞟了一眼,就愤愤地挂了电话。他的电话按断之后,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司空茂眼看着自己的手机无声地亮了起来,切换到了来电显示画面,他按下绿色的按钮,就听见那头传来一声卯足力气的大吼,一口气震穿了两只耳朵的鼓膜:
“——司空茂你竟然都敢不接老娘电话啦!是真要上天——”
然后电话就被另一个人抢过去,换成了正常而镇定得令人安心的声音:
“还以为你被那个姓唐的绑架了呢,没出事吧,现在你在哪呢?”
卡文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Q口Q……
话说,我要是不直说出来那前两个案子的共同点,大家能看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吗????(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