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讲台上的语文课代表正声情并茂地领读着今天要讲的课文，连念七个“的”愣是没有咬到舌头，台下死气沉沉，拖着长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像一群扒在坟边爬不出去又懒得躺回来的活尸。只有少数几个鬼鬼祟祟的盗墓贼，眼睛里还闪着灵气，躲在后排交头接耳：

“哎大哥我又卡关了，你看看这个怎么弄。”

“哦，我试试。”

“我靠你在玩这个啊，这关我当年打了一星期才打过去……哎这样不行不行你得先从这儿绕等这个刺出来用一个二段跳勾引一下，再过去放一个钩子，光这段我当时都死了……啊？”

“好了，存档。”

“……我靠！大哥牛逼！那你干脆帮我把这个也过了吧，你看，就是每次我不管选去谁的房间，我妹妹都会提着菜刀冲进来把我砍死……”

被称作“大哥”的大块头男生把PSV还给同桌，又隔着过道接过右边人递来的另一台PSP，动作熟练表情淡然地操作起来，一边按一边说：“你这个肯定是前面好感度分配的太平均，我给你回档了，从温泉那段重新打。”同桌伸着脖子凑过来看：“我去，你还会玩gal呐？”

大哥笑笑：“还好，其实我不太懂女生心思的，不过游戏比现实里的简单。”

几段对话过后，屏幕上忽然出现了CG，朦胧的蒸汽中扑通跳出三四只圆滚滚的大白兔，同桌措手不及“哇”地一声捂住了口鼻，大哥却仍然沐浴在烂漫春光中面无表情地快进着对话，几次选项过后，把PSP递还给右边的男生：“从下个选项开始确定一个要攻略的角色，不要加其他人的好感。妹妹应该还会带着刀进来，但这次女主会拦住她，然后——”

——

“嗒嗒嗒嗒嗒嗒嗒！”

可那男生才刚一接过游戏机，从他背后的门外突然掠过一串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后面很远处竟响起了教导主任撕心裂肺的怒喝：

“站住！你是哪个学校的！——来人啊！给我把他拦——拦下来！！！”

这声音惊动的显然不止他们几个，就如同听到了解放全中国的号角，活尸们一个个噌地从坟坑里弹起来，双眼放光，呼啦啦地涌向班门，想要出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离门最近的是语文课代表，她自然也是第一个到达门口的，可甚至还没来得及探出头，就只感觉身旁一阵台风卷着一栋房子刮过，眼一闭一睁的时间里，已经什么都不见了。

下一刻，她听见教室后排的男生们轰然炸开了锅：

“冲啊大哥！让让他尝尝国家一级运动员的厉害！！！”

——

大哥在楼道里狂奔。他是从高一四班出来的，教学楼一层八个班，这儿恰巧是楼道正中央的位置。教导主任看到他，就一眼认出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有校外的的的人闯进来，背背着个大包袱不知道干什么，快快快把他抓抓抓抓抓住——”

但大哥当然等不及听他把话说完，他自己已经看见了那个人影，已经跑到了远远的楼道那头，一转身冲进了通往二楼的楼梯间。

两秒钟，足够让他看清那人穿着件暗紫色的连帽衫，头部完全被帽兜罩住，身材略显矮小，背后还扛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垃圾袋，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轻巧得像只飞鸟。

再反观这边，大哥撸起三色运动校服的袖子，结实的小臂上筋肉暴起，弓背埋头朝前直刺，哦不，直撞，俨然一只朝着猎物发起绝杀的丛林熊。

熊追鸟，谁听说过这种事啊？拿手指头都能想得到的事，却在被吸引出来的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推翻了结局。大哥一步三级台阶不带喘气，到三楼就把和那紫兜帽的距离缩短到了四米之内，几个楼上的人也被惊动出来，紫鸟直直地从一个女生身边撞过去，她都没敢伸手，直到大哥也从她身边经过时才发出直刺楼顶的尖叫。

——楼顶。

马上就要到楼顶了。

教学楼一共有五层，大哥在四层的拐角提了一口气，决定就在这儿一鼓作气追上他，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人逃跑是往楼上跑的呢？又不是来自杀的，就算自杀，这儿的天台也一向从不开放啊。

当然他只是想了想，没来得及得出结论，因为五楼到了。

但是紫兜帽没有停下脚步，他一刻不停地跑向了六楼。

大哥心想果然不是我们学校的人，这条路只通向唯一的一把锁，跑到这里来除了自寻死路还有什么？于是他放慢了脚步，对方发现没路肯定还会回来，下一步该做的是冷静下来，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顺便考虑到在对方掏出凶器的情况下制服他的方法。

“……喂。”

他试探着朝楼上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以为回应他的会是哐当哐当的绝望摇门声，可是也没有。

六层很安静，一种在这个情况下完全不该有的，诡异的，令人发毛的……空无一人的安静。

——没有人？！

隔着半截楼梯看清头顶上那个最大不过两平米的狭小空间的时候，大哥呆住了。他慌忙再次拔脚冲上去，这一次毫不意外，却又毫无道理地看见了……一扇大敞的门。

之前一直像封印着什么恶鬼似的，夸张地缠绕了门把足足五圈还挂了两把大锁的粗大铁链，现在被人随意地丢在地上，阳光，秋风，还有自由的味道一起扑面而来，竟让习惯了教室里纸张油墨零食味与二氧化碳的高中生一下子有些呼吸困难。

天台。这是他第一次到真正的天台上来。之前无论是住的地方也好，学校也好，所有的天台都牢牢地上着锁，就好像一旦打开，就一定有人会跳下去似的。

天台很亮，这儿没有什么能够遮蔽太阳。天台很高，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白云。

天台上……

空荡荡的。

没有什么障碍物，只有粗糙的水泥地面，风化的水泥台沿，以及看起来很草率的天线装置。人群呼啦啦地从背后围上来，把这唯一的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人呢？”“跑哪去了？”“不会是跳楼了吧？”

忽然有眼尖的学生大叫一声：“快……快看那儿！那有只手！他要掉下去了！”

这一声自然惹得惊叫声此起彼伏，如同点响了一串炮仗。有些人吓得朝后退去，而大哥开始朝前跑，他的背影在众人的眼中越来越小，逆着光几乎变成一个黑点。最后他扑出去，用力地抓住了那只手。

“抓住了！”

“不愧是大哥！”

“大哥撑住！快过去帮忙！”

“……”

接着，刚刚爆发出的欢呼声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消失了。

下面的人不明所以，但能看到天台的，尤其是已经跑到近处的人都纷纷停了下来，因为他们看见大哥的姿势变了。他刚在是趴在水泥台上的，现在他站了起来，缓缓地，缓缓地，朝着这边转过了身，脸色惨白。

他的手里……抓着一只手。

那只手的下面，是套着沾满黑色污渍的条纹衬衫的，半截小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