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号的上午发生了两件让全校炸锅的事情。

一件是杀人犯罗濒回来上课了。

另一件是，原高三一班，现高二六班的班主任董玉，被逮捕了。

虽然学校立刻动用一切手段试图将这件事压下去，但即便是光也跑不过流言，眼皮也遮不住亲眼看见便衣警察闯入课堂将班主任带走的高二六班学生们瞪大的眼睛。

“罗濒不是杀人犯！那个变态的董老太才是！”

“不会吧！虽然那个老太婆超讨厌……但是她会杀人？”

“哈，我怎么觉得她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呢。毕竟是只因为参加了社团活动就非法把她们班学生停学的人……”

“什么？还有这种事？”

“你不知道吗？被停学的那个人就是开学第一天死在三楼空教室的那个啊……真是太过分了，说不定那个学长也是被她杀掉的呢！”

如此这般泛着黑沫的潮水在整间教学楼中汹涌翻腾，很快学生们的震惊之情就迅速地转变成了对于董玉的矛头，把那个已经远在天边的老女人射成了一只刺猬。

司空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第二节课间，事情传到高一还没那么快，罗濒冲进高一三班教室的时候还把班里的几个女生吓得尖叫了起来。事发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知更鸟连续讲了三遍“章天羽的班主任因为涉嫌毒杀韩子辰被抓了”，他还是几乎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章天羽的班主任。

涉嫌毒杀韩子辰。

而且昨天刚一事发今天就被抓了。

——什么玩意？？？

“今天大课间应该不会跑操，你来趟西门长廊，就开学我们招新那个地方，学姐点名说要找你。”最后罗濒抓着他的肩膀掷地有声地丢下这么一句，就在下节课的预备铃中慌慌张张地跑出了三班教室，留下司空茂一个人呆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旷仿佛被狗吃了。

事实上还真入罗濒所说，第三节一下课，广播里就响起了教务处主任“今天大课间跑操停止一次”的公鸭嗓，司空茂在全班一片欢呼声中迅速溜出班门朝约定的地点跑去，出了西门到达白色长廊，果真远远地一眼看见了罗濒的橙红色衬衫和和江若时手中摇晃的小蓝本。

——不。

——不对。

原本踩下油门的脚猛地转向刹车在地面上磨出火花。

司空茂的脸一下就绿了——在看见之前被白色的立柱挡住的、另一个鬓角两缕头发扎成辫子的女孩的时候。

“司……司同学！”

——而且好死不死的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完美地对视了。

“司空茂！来得太晚了！”紧接着一边的江若时一甩本子噌地站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她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点恼怒的样子——两步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走过去……直接按在了罗濒旁边的空位置，自己则坐到了一瞬间有点失落，但还是揪着自己右侧的辫子，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乔诗歆的旁边。

好吧，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她还不忘……

然后江若时再一次翻开那个本子，“啪”地一声拍在了自己的腿上，双眼圆瞪大喝一声：

“我很生气！”

“……”司空茂心想我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管是什么样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江若时又在那个本子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警察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有这么破案子的吗！我终于知道那些几十年的冤假错案是怎么来的了！我要投诉他们，投诉！”

司空茂颤巍巍地举起手：“学姐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跳过了一集没看啊……”

“我在说今天的案子啊！”少女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怎么他们就把董老太抓走了！根据我调查到的这些情报，那个老太婆绝对不可能是凶手！那帮警察难道都不懂得物证也是有可能被伪造的吗？他们到底有没有看过推理小说！”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昨天晚自习高二六班学委去董玉办公室的时候在她的书架缝隙里发现了装有砒霜的小玻璃瓶，而且警察也在瓶子上发现了她的指纹。”罗濒凑到司空茂耳边小声解释道，“昨天韩子辰就是砒霜中毒，三氧化二砷。”

司空茂看看江若时，又看看罗濒，反而愈发迷糊了，他俩的发言方向明明就是完全相反的啊？

“指纹什么也说明不了！”江若时这时又愤怒地反驳了，“只要找到她摸过的瓶子再放砒霜进去就行了，问题是董玉根本不该有杀死这两个人的动机！她可是老师哎，学生在老师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她明明想怎样就能怎样，难道还用得着冒着危险去杀掉他们吗？！”

……这句话居然真的让名侦探一时语塞了。

没错。董玉就在前天也对颜天鸣说过，“我只要想开除你随时都可以”，就凭她以前真的停过章天羽的学甚至还为此而自豪来看，这句话绝对不是单纯的恐吓而已。

但是……

这也不是理由。

司空茂比谁都要清楚，一个人很有可能以任何不起眼的理由，就对另一个人产生杀意。

“不，学姐你听我说。”

他有一个之前只在脑海中闪过几次的想法，此刻却反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董玉没有杀死学生的理由，这很正常。——那么换过来设想一下，她的学生，会不会有想要杀死她的理由？”

“……”

江若时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不、不会吧……你是说？！”

“章天羽和董玉的矛盾在这个学校里算是人尽皆知的了吧，他又不可能对老师的命令进行任何反抗，这种压迫积累到一定地步很有可能会爆发，所以，他在开学第一天带了刀子去学校，并且在中午把董玉叫到了空教室……”

面对冷静地叙述着的司空茂，学姐吓得直接捂住了嘴。

“……天啊？！是、是这样？！为什么我没想到？！”她一阵六神无主，接着才猛然反应过来，“但是不对啊？他要想杀董玉的话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明明从今年开始她就不是他们的班主任了，章天羽应该已经解脱了才对……”

你是笨蛋吗？

司空茂真想这么说。然后他抬起左手的食指敲了敲自己仍然贴着纱布的左额头，眼看着江若时的嘴恐怖地张成了一个“O”字。

“什么？什么意思？”当然不清楚内情的罗濒和乔诗歆听得一塌糊涂，司空茂支吾了一会，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这个，现在我不太好讲，反正你们知道章天羽他有去杀董玉的动机就是了。”

罗濒犹豫了一下，忽然举起一只手：“但如果这样，我有个问题。我当时粗略地检查过尸体，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发现其他明显伤痕，现场也没看到搏斗痕迹。另一方面，凶手所使用的凶器是薄刃的刀子，这样造成的伤口虽然深但是很小，凭刀刃就可以起到止血栓的作用。加上他被刺中的是背部，应该没有碰到心脏，理论上讲，还是可以挣扎一下，不至于立刻丧命的……”

——喂喂，这段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司空茂一下子就想吐槽了，看过那么多本格推理的他当然很熟悉，密室诡计中有一类叫做“内出血密室”，大致就是由于受害者被犯人刺中后经过了一段可以活动的时间之后才死亡，在这段时间中他们自己锁上了自己所处的房间的门，导致现场变成“密室”，毫无意义地给破案增加了难度。

虽然他实在是不怎么喜欢这种坑爹的诡计，然而名侦探的本能还是让他立刻就想把这个案子往内出血密室里套……当然，结果是徒劳的。况且小说毕竟是小说，现实中他也想象不出一个被刀子刺中后背的人到底还能活动到什么程度之后才会死去。

那么换个想法吧。

“假如……”司空茂吞了口口水，这回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脑洞大开了，“如果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是因为章天羽他根本就不想反抗呢？”

“啊……”

这一次是乔诗歆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音。

“如果他只是在董玉面前象征性地亮出刀子，诱使班主任夺过刀子，再自己撞上去，让现场强行变成‘故意杀人’呢？你知道的，反正他在这个时候杠上董玉的理由，肯定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江若时尖叫着伸出一只手指向他：“就、就是说章天羽其实是在搞自杀式袭击吗？为了……那个……靠着自杀来陷害董玉、这、这样？！”

“我就这么一猜……”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啊啊啊啊啊啊不会吧不行这个梗太虐了天啊！天啊这、这……啊！天啊！我不敢相信我要哭出来了！”学姐忽然一摔两手的笔和本子，紧紧地捂住脸，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居然真的涌出了湿润的水光来。“若、若时？！”一边的乔诗歆都被她吓着了，赶紧拉住她的胳膊“这是怎么了？突然……我根本什么都没听懂啊……”

“没，呜，没事，你会懂的，总有一天你会懂的，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呜，一天……”

少女狠狠地一擦眼泪，接着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那么，现在就去吧！”

“咦？去、去哪？”

“去验证小茂的这个猜测到底对不对啊！”她哽咽着说道，“我们，去找门卫！”

三楼的空教室平时都是锁着的，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想进去，就得找到钥匙。

虽然每个班都有两名专管早晨开门的同学，但保不齐哪天这两位同学都有事没来，为了避免全班被锁在教室门外，自然就还得有其他的备用钥匙。整个教学楼的备用钥匙，包括那间没有人的空教室，都存放在门口的门卫那里，门卫的工作也比较尽职，每个借出钥匙的学生都需要登记借钥匙的时间和自己的姓名班级班主任名字，归还时再做一次登记。

接下来一件非常鼓舞人心的事情发生了。

9月1号的确有人借走了那间空教室的钥匙，而且借钥匙的人就是章天羽，时间就是中午12点05分的案发之前。

而那个门卫差点丢了工作，因为当时空教室的钥匙和教学楼里其他的钥匙都挂在一整个大盘上，门卫因为懒，一直都是直接把一整盘钥匙丢给学生，那天他也是把整个教学楼的钥匙都给了章天羽，章天羽也仅仅过了五分钟左右就把钥匙还了回来，然而在案发后警察再来取证的时候，门卫才发现那盘钥匙上空教室前后门的两把钥匙都不见了。

后门密室说可以成立。

章天羽设计陷害董玉说也可以成立。

那么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韩子辰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儿？

实际上司空茂很清楚，开学以来发生的事情恐怕绝不止这么简单而已。无法很好解释的疑点还有很多，比如说那本画着“蝴蝶与花”的漫画的速写本，比如说那张写着“我不是最后一个人”的纸条……比如说颜天鸣把本子交给警察却不把纸条交给警察的理由。比如说……蓝桔。

又比如说，就算事情真的是董玉做的，毒究竟是怎样被下在漫画书里的？

下一个被害人为什么是韩子辰？这个选择究竟是随机的还是早有预谋的？

很难想象接连发生的这两起美术社成员被杀事件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只有当这些全部都能联系起来的时候，谜题才算是真的解开了。

“那么问题来了。”

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江若时一边念叨着，一边在她的小蓝本上奋笔疾书。

“一，韩子辰和章天羽有什么关系。”

“二，韩子辰和董玉有什么关系。”

“三，董玉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在那本漫画书上下毒，而且保证不被发现。”

“四……四是什么来着？”

她回头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司空茂，后者无力地回答：

“四，董玉为什么要这么快，而且选择在美术活动室的漫画书上下毒这种麻烦又危险的方式，来杀掉韩子辰……”

“其实有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乔诗歆走在司空茂的身后，大概是不用和他目光相接，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暂时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了。“其实韩子辰在我们社的人缘不是很好……倒也不是说他人不好的意思啦，只不过他平时看漫画的时候很吵，经常会自言自语地对着书里的人说话，你知道，画画的人总都需要些安静的时间，如果被打搅到……”她暂停话音，耸了一下肩膀。

江若时点点头：“我懂。我表哥也是，写小说的时候突然被人大吵大闹打断思路的话，他会直接炸毛发飙的。”

“我们以前跟他说过好几次了，他每次都一口答应，不过根本改不过来。”乔诗歆叹了口气，似乎也对这个家伙非常头疼，“至于他和章天羽的关系，怎么说呢，应该不算生也不算熟吧。好歹同个社团也有一年了，他们两个平常不太会一起行动，喜欢的漫画倒是还差不多，就比如被下了毒的那本，我前两天在学校对面书店买的叫《Revolve》的机战漫画，他俩都在追那个的更新……”

江若时忽然疑惑地回头：“什么？小歆歆你什么时候开始看漫画了？还机战漫画？”

“拜托，又不是我自己要看。”乔诗歆白了她一眼，“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吗？我们社的漫画书都是社长用社费买来大家一起看的啊，现在社长不在了，当然要换我来负责了。”

“学姐那本书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司空茂忽然插进这么一句。乔诗歆的脸先是猛地一红，接着想了想，“9月2号中午，我去学校对面的书店买的，买来之后先放回了社团的书柜里，之后就回了教室……”

“有什么人看到你拿着这本书了吗？”

“这个就没注意了，不过我没看到我熟悉的人……”

“哦对了，你们活动室的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吗？”

乔诗歆一愣，摇了摇头：

“不锁……艺术楼这边的教室是有老师早晨统一开门，晚上统一锁门的，所以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机会进去，比如颜天鸣，他就经常逃课，然后一整天泡在活动室那边……”

——不过现在他已经进不去了。因为美术活动室的大门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已经暂时被警察封起来了。

司空茂忽然想起了那天下午董玉面对发飙的颜天鸣时稳如泰山的笑脸。

“我不光可以停你的学，还可以让你即便来了学校也去不了你心爱的美术活动室。”

他甚至恍惚听到这样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环绕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作为动机真的说得过去吗？只是这样，就足以成为一个老师伤害另一个无辜学生的理由？

——可是，当初的确只是因为“违禁参加美术社的活动”，那个章天羽就真的被这个女人停学了啊。他也知道动机十有八九是出于“不把精力用在学习上的惩罚”，可是直接停学这种事，根本就是直接断绝了学生任何再去学习的机会吧。

说什么“现在伤害你是为了你的将来好”……

这种事情，在造成伤害的一瞬间，不就已经本末倒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