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嘟……
……
“喂？小茂茂，想我啦？”
铃响到第七声的时候，电话接通了。江若时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大大咧咧朝气十足的样子。司空茂原本抽缩着的一颗心登时松了半截，忍不住语气就冲了几分：“别给我装傻子，大半夜的干嘛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家进劫匪了要杀你呢？”
对面空白了几秒钟。
“嗯？啥？”然后他光听声音都想象出了对方瞪大眼睛一脸茫然的样子，“大半夜给你打电话？啥时候？我没有啊？”
“今天凌晨三点五十六分你可以查自己手机记录。我是直接回拨的这个号所以不存在看错人的问题。”
名侦探冷漠地噼里啪啦报出一串，江若时就又没话了。在对面嗯啊呃了半天，才很没底气地开口：“我……我真没给你打电话……大概是手机搁兜里它摩擦摩擦自己就打出去了吧，我跟你讲之前真出过这种事，我……”
“你大半夜的还在外面？”
她这么解释，司空茂反而觉得更不对劲了。学姐像是也对自己的扯谎技术自暴自弃了似的，闷哼了一声：“是，是又怎么样，要你管啦……”
“……”
是。他是没资格管。
这次轮到司空茂没话了。
“因为你家那个事吗？是我就不问了。”他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好像很关心江若时的样子，语气又尽可能地草率了点。“否则还能是什么啊？”学姐倒是立刻就反驳了，听起来不像假话，“我现在在火车上啦，中午到S市，肯定不会耽误明天艺术节的，剧本我也有好好背，不信我台词给你背一遍啊——”
“用不着。反正没背过上台丢人的是你。”
司空茂抿了抿嘴，一句“用接车吗”没说出来。
江若时就在那头做了个鬼脸。俩人很没营养地闲扯几句就挂了电话。司空茂没告诉她晁杭的事，也没说唐棣突然参演的事，也许有人跟她说过了，但他总觉得好像还没有。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还是等艺术节结束之后再慢慢解释吧——名侦探是这样想的。尽管搞不好，艺术节那天就要出更大的事了。
……
什么那天。
然后他啪地一声捂住了脸。
他妈的不就是明天了吗——？？？？
§
“谁？”
女人问。
“同学啊。”少女挂了电话，一脸无辜地把手机重新揣进开襟毛衫的口袋。坐在右侧的女人剪着锋利的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细圆框眼镜，一身笔挺的黑色套装。她的手里把玩着一根银色的录音笔，漫不经心地问：“男的？”
“……妈。”
“我不禁止你早恋，你自己把握好，别搞成某个前车之鉴的样子。”女人的口气凉飕飕的，说话的时候一眼都没看着身边的少女，少女很无趣地耸耸肩又叹了口气：“你想太多啦。比起被渣男人骗，我觉得我这辈子打光棍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哼，变成我这样，我宁愿你打光棍。”
“哈哈。”
少女笑了笑，但眼神里并没有什么笑意，转过头去看着窗户。无数长得一模一样的平房梯田电线杆飞驰而过。但渐渐地，她的眼神就从窗外的景色上游离开来，停留在了玻璃反射出的画面上面。
这是辆很普通的绿皮火车。桌子对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另一个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乖巧地坐在座位上望着她们的方向，不说话也不乱动。她的虹膜泛着一种金属般浑浊的灰白色，完全看不到瞳孔，像嵌了两块从易拉罐底剪下来的铝箔。
§
那——
并不是什么——
像想象中一样激动人心的仪式。
……
10月28号不上学，八点整艺术中心门口集合，全班到齐就可以带进去。司空茂当然是搭高远杉的车过去的，广场上一片乌泱泱的盛况，颇有天安门上看升旗的架势。
班级要列队，棕熊一个人去了家属区，和爸爸妈妈们混在一起，好像还被奇怪的阿姨搭讪了。司空茂一边嘲笑他一边在隔壁班级里找罗濒，遗憾的是一直都没有看到。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鸟不会来，昨晚上他俩还就着江若时的短信聊了一会，他那边没什么突发情况，他妈今也不来……罗老小姐的原话是：“没兴趣，你衣服穿好了甭给我丢人就行。”
三班人齐得还算早，列成很傻的两队被带进场内。估计是七中校长比较有钱的缘故，他们的位置居然很好，在正中还挺靠前的位置。
司空茂特地找了靠过道的椅子坐下——艺术中心还是那个样子，和他年轻时候的记忆没差很多。座椅用酒红色的绒布罩着，头上的穹顶被大大小小的灯布满，好像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中世纪舞会似的盛大而辉煌的鹅黄色，正对面是可能有一个操场那么大的巨型舞台，比鲜红稍深一些的幕布拉得很紧，好像一扯开就会看到上头吊着一具尸体似的。
上午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司空茂想。
他没忍住又摸出手机，给罗濒高远杉江若时轮番发短信。
熊的短信回得超快：“我就在你背后，跟你学姐坐在一起。”司空茂惊呆了，回头找了半天，才在可能隔了二十排座位的远处看见一群叔叔阿姨中高得冒尖的熊头，和坐在他旁边旁若无人大力挥手的马尾辫儿。一周不见，他他妈的都快忘了江若时长什么样了。不过这厮好像一点都没变，只是今天没穿校服来……反正也没高三的位子，她是只能塞进家属。
罗濒一直都没回他短信。
就在他等得纳闷了，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半道出什么事了的时候……头顶上的帽子被人一把掀走了。
“路上堵车，我说坐下了再给你回，结果走过来就看见了。”
他回过头，就看到了一片再熟悉不过的，鲜艳的橙红色衬衫。不过下一眼他就看出，今天罗濒好像没什么精神，惯常的笑脸有点勉强，眼底甚至都浮出了一圈淡淡的黑色。“怎么啦？昨天没睡好吗？”他赶紧问，知更鸟就叹了口气：“没事啦，可能是因为今天的事，有点紧张……”
司空茂也紧张，但他至少没紧张到影响睡眠的程度，罗濒居然担心成这个样子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他还没想好说辞，对方就站直身子，把帽子丢回了他的怀里，顺手揉了一把猫毛：
“我先回班，有事短信说。”
他应了一声，罗濒的手从他头上松开，转身背影没入人群，往前走了一段，在前面距离他五六排的地方坐下了。
确切地说是正前方。坐下之后知更鸟还回头冲他摆了摆手，司空茂有点想笑，戴上帽子，再冲他回了个脱帽礼。
罗濒就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再摇了一次手，转回了身去。
……
至此为止的情况都算悠闲，没有任何奇怪的状况。他偶尔再回头看看高远杉和江若时，那俩人好像聊得还挺欢的……怕不是一定在讨论搞基方面的问题。
——对了，他一直都没看见唐棣。之前点名的时候那家伙都不在，不，班长压根就没点他名，应该一开始就没被算在高一三班的花名册里。没准那家伙现在正跟警察一起在后台转悠，没准洛飞现在都在这。
司空茂的心情现在很奇怪。他觉得有那些人盯着应该不需要担心才对，又觉得如果真的会出事，那么他们就算布下天罗地网也阻止不了。
更别扭的是……
……
不。晁杭。
他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然后强迫自己攥紧了拳。
§
事实上上午真的就什么都没发生。
艺术节没有想象中有趣，也没有想象中无趣，惯例先搞了半个多小时的领导讲话，把大家都搞得昏昏欲睡之后，一波波的学生再上去载歌载舞——多数是司空茂不能欣赏的，他的注意力就一直在舞台设备尤其是灯箱上面，脑袋里规划着这个掉下来会砸到哪那个怎么能吊个人上去，如果现场有会读心术的，读到他说不定能直接报警。
舞台顶的灯太多了。排灯，聚光灯，结构倒是和学校礼堂的差不多，几盏灯同时挂在一根像是横梁的金属杆上，这样的杆子不规则地架了几行几列，排成方格，灯似乎可以转动但不能移动……距离加上灯光刺眼，太详细的构造就看不清楚了。
上午还有一场话剧，是十五中话剧社的《荆轲刺秦》。
看得出他们为了学校的面子也拼尽了力气，演出效果相当不错，甚至找不出什么尴尬的点来。他们的间幕有更换道具和背景板的黑场，每次他都揪着心等灯亮，每次都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给江若时发了个短信，问咱们有没有黑场，学姐说肯定有啊，咱切场景那么多，要黑好几次呢。
——如果凶手是我，无论是为了方便还是戏剧效果，肯定都会挑在黑场时间下手。
那如果没有黑场是不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止……
“别傻了！没有黑场难道要他们看着我们在台上吭哧吭哧搬道具吗！”江若时立刻打断了他这个明明很有建设性的意见。司空茂一想也是，他之前还瞎琢磨了一个利用电磁铁在黑场同时让电灯落下来的诡计……但舞台这么高，肯定又有警察盯着，可实行性已经近乎为零了。
……那还能是怎样呢？
……
直到十二点中间散场，他也没能想通这个问题。
司空茂准备去问罗濒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离开座位走了两步，却发现他在跟一个似乎有些面熟的人聊着什么。——第一眼他把那人看成男生了，接着才想起这似乎是那个演神父的女生。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两个人在除了对戏以外的地方对话。高二离开演出厅并不需要经过高一的班级，所以她肯定是来找他的。
他左顾右盼，没在附近看到伊恬然的身影。
司空茂皱皱眉，走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在他逆着人流挤过去之前，那女生就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擦身而过。司空茂感觉到她看了自己一眼，但没看出那是什么眼神。已经对了这么多次的戏，但他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个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伊恬然确实不在，并不是因为矮被埋没在哪里了。
不过他并没多想，走过去直接拍了罗濒一下：“那姑娘刚找你说什么？”
司空茂没有想到的是，知更鸟的脸色相当古怪。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瞪着眼睛反问：“你今天看见伊恬然了吗？”
“……什么？”
“她问我，伊恬然在哪……”
罗濒说着像是坐不住了似的，一手抓皱了座椅的绒布站起来，神色紧张地重复了一遍：
“她说半个小时前伊恬然过来找我……但她没有，然后，现在她好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