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伊恬然仅仅和他对视了不到一秒钟，就移开视线，朝罗濒走了过去。

——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唐棣刚来的时候可闹出了个天大的乱子，司空茂想起来了，但却不知该把一口气松出去还是提起来。而知更鸟很镇定。天知道他怎么什么时候都可以这么镇定。就好像刚才他们只是聊了聊天气似的，一脸无辜地问来人：“有什么事吗？”

伯爵小姐居然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甚至还他妈的有点娇羞：

“副社长说，要再排一下最后墓地那场戏……那个，你现在有时间吗？”

那场戏好像罗萨林才是主角吧，你从我旁边走过去特意找鸟是几个意思啊。司空茂看得想翻白眼，而且他现在一点排练的心情都没有。但还有一星期就上台了，虽然案子更重要，但就像为了不好好学习首先得考上大学一样，有些事他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干。

于是司空茂自己走向陈嘉博，他旁边还站了两个人，夏韵和演神父的女生——好像是伊恬然的朋友，名字记不得了，个子好像比夏韵还高，剪着一头男生似的短发，看起来像个T。

……哦这是高远杉教给他的词。大概是女同性恋里的攻的意思。

当然司空茂不是江若时，不会看谁都觉得是同性恋。他讨厌人群，就站在边缘，不说话也不去看别人的眼睛。十秒钟后罗濒过来了，很自然地往他旁边一站，伊恬然也紧挨着他站住。夏韵看到了，不过只是瞟了一眼，一动没动。脸上的表情从容得就像是在展示：你们谁也没有跟我竞争的资格。

“……”

司空茂抱起双臂。

陈嘉博有些尴尬似的咳了一声，摇摇双手像想要缓和气氛：“好啦，我没什么要说的，大家自己开始，开始吧啊。”

……

舞台所需的道具几天前就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是上位前一直待在道具组的副社长带两个会画画的姑娘手工制作的。便携起见，材质几乎都是泡沫塑料和纸板，却相当精致，墓碑棺材刀剑，稍微远离一段距离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出自一个胖乎乎的呆萌男生之手。

……司空茂用手指戳了戳那根用铝箔裹了纸卷成的、击剑似的东西，似乎是为了防止变形，纸卷得很硬，但如果用力戳上去，肯定会立刻弯掉。

不动手脚的话，应该完全没法当作凶器。

他考虑了一下把铁签子之类的东西裹进去的可能性，不过重量肯定会有变化，手感应该也存在微妙的差异，不会很难察觉。不知道罗濒是不是在想跟他相同的事情，他把他的那根道具剑——和自己这根在外形上居然有着微妙的差别——在手心里怼了好几次，几乎要把尖端弄弯，才不太情愿地停了手。

司空茂也觉得顾虑成这个样子可能有点蠢，但从仪式的角度来讲，剧本里写着要斩首，到了台上如果不真的砍个人头下来，就太辜负读者的期待了。

——说起来，这剧里虽然真死的只有罗萨林一个人，但罗密欧和帕里斯也都有要象征性地死一死的戏。

少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和他隔着一个罗濒的伊恬然。

伊恬然盯着摆在地上的那个被刻成空心，又刷上了一层黑漆的棺材，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棺材还有个盖子。明知道只是泡沫塑料的材质，但也许是副社长的手艺太过逼真的缘故，司空茂看着它……突然有股窒息的感觉涌上来，像一旦盖上就再也推不开了似的。

§

话虽如此，这次排练什么也没有发生。

下周一就要正式上台了，最后一周的排练直接开始使用道具，似乎是夏韵的主意。陈嘉博有些担心地问“用这么多次万一坏了怎么办”的时候，唐棣在边上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坏了才好。”

司空茂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话说出来太气人了，他都想替副社长揍他。

副社长是个好脾气的人，并没有揍他。六点半司空茂提前回家，他还夸了他几句演得不错，不愧是……欲言又止。那个尴尬的名字谁也不想提起来，少年明白，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跟罗濒道了个别就准备回家。

“……对了。”

临走之前，副社长突然拉住了他。

“那个，小司，你知不知道江若时什么时候回来……？”

听起来只像是随口一问的语气，但司空茂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学姐说要回去一周……但她也要上台的，艺术节之前肯定回来吧。”

“一周吗……好的，谢谢。”陈嘉博嘀咕着，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名侦探再次踏步，同时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学姐之前给副社长打过电话也就是说他们有联系方式。可他为什么不问本人问我？觉得我和江若时很熟吗？……还有，她走几天都不告诉社里的？

对了她走了多久来着？

司空茂思考了一下，然后震惊地发现，这是第二天。

他妈的，一定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感觉跟过了一整个世纪似的。

§

名侦探没想到外头下雨了。

走到大堂的时候他是懵逼的，虽然雨点并不大，就是那种不打伞勉强没问题，但是完全冒着回家就会很尴尬的状态。话虽如此，他看了一眼表，并没有多做犹豫，就压了压帽檐快步走进雨中。反正回家一直是坐公交，站牌附近还有小卖部，淋一段就淋一段吧。

这好像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想到这一点，来得还真是够草率的。

晚自习快开始了，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影，还雾蒙蒙得跟寂静岭似的。雨水很快就透过他的外套湿了衬衫，司空茂开始觉得有点冷了，忍不住抱紧双臂跑起来，在冬青花坛旁边踩出一串水花。

他跑出校门，右拐。想着一会进个小卖部应该能暖和点吧。

……

可是突然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很着急地绕道，那人却立刻移动身体再挡。司空茂一阵纳闷，正想抬头，忽然发现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消失了。

“……晚不了。我有车。”

面前那人的语调很平静。他的肩膀又高又宽阔，手里举着一把墨绿色的长柄雨伞。

不知为什么，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的眼角忽然刺痛了一下。

雨水顺着伞沿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在地上敲出一个个圆。高远杉的雨伞倾斜了四十五度，俯下身来，往他肩上披了件很丑的红蓝白三色运动衫。

“不，不是，你不冷吗……”

“我是熊。而且没被人捅。”

“我，我靠。”司空茂觉得自己已经不太会讲人话了，“不是，你，你过来干啥啊……我昨天不是说过，叫你不用再来了……”

高远杉把伞柄塞进他的手里，转身去开车锁：“第一天下雨，你肯定没带伞。”

他想反驳“那为什么你带了啊！”，然后想起这个熊东西好像夏天也是带伞的。“那也不用专门过来一趟吧，淋就淋呗我又没惨到淋个雨就会生病什么的……”他这么一说，高远杉就回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接着转回去，摇动车把。

“大夫说保守估计半个月恢复，11月开始我就不管你了。”

——不知道基佬是不是都会随身带纸巾，反正司空茂不会。他有点费力地给比他高快半头了的棕熊举着伞，等他把后座的水擦干净，刚想跳上去，忽然发现这样身高差更巨大，他可能得伸直了胳膊才能遮住对方的头顶了。

“喂……”

他一句话没出口，就眼看着高远杉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包雨衣，朝他丢了过来。

……

艺术节的联合演出，二十三中不包括在内。不过高远杉听到他问就乐了：“你要上台丢人我肯定去啊，我会带上我最好的单反的。”司空茂想骂人，于是他就骂了。棕熊在前头笑得书包都抖了起来，然后冷不丁问：

“轮到你们的时候，会出事吗？”

司空茂胸口骤然一凉：“你盼着我出事啊？！”

“没有，但你‘那个’事，还没解决吧。”高远杉心平气和地单手握把蹬着车，可能是今天下雨的缘故，他骑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半多。

“要不你别来了……”想到这司空茂都有点心虚，虽然他觉得逆生树完全没理由对高远杉出手，但按他们的尿性，封锁艺术中心然后在里头安个炸弹他都信。

然后棕熊回了一句：“好，我不去。”

“？？？？？真的假的？”

“你这不是也不信吗。”

名侦探无话可说。

艺术节正式开始时间是下周一早上九点，他们的节目在两点半，是下午的第三场。说要预防什么的仔细想想其实很蠢，艺术中心有三千人那么大，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有人盯着。下个七不可思议与坠落的吊灯有关，但唐棣肯定派人盯着舞台设备了，他也一点都不觉得到时候的案子只有灯从头顶上掉下来这么简单。

……换言之就是，完全猜不出会发生什么。

他能做什么？应该也只有像唐棣说的，尽可能地保护好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吧？

司空茂叹了口气，高远杉在前面又开口了：“我理解你不想把我卷进去的心情，但我对自己的身手比对你有信心，多个人照应也没什么不好。”他这话说的有点道理，于是名侦探原本就不甚稳固的防线又松动了一层。他初三的时候是见识过高远杉一挑十的英姿的，当时是因为什么事儿来着……

——嗯？

——什么来着？

他皱了皱眉，记忆像今天的雨雾一样朦胧泛白，又缥缈得抓不住半点线索。对方在这时接着又说：“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当然最好，就当是看了场戏。而且，我不会照很奇怪的照片的，比如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司空茂差点一脚踹在车轮上。

“……变态！你不加最后一句我还勉强会相信一下啊！！！”

§

结果25号订家属座位的时候，司空茂只把高远杉报了上去。艺术节的事他压根就没跟司诚宇和陆文清说，虽然最开始的理由是如果说了，老头子一定觉得这件事会耽误学习。

§

27号星期日。

司空茂快十二点的时候才起床。打着呵欠解决了早饭回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随便瞟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未接电话。

电话是凌晨四点多打来的。

备注人的姓名是“智障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