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茂的脊背一下子就挺直了。——他说什么？这个人刚才说什么？听了这话，董玉的脸上总算也稍微浮现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但立刻就转瞬即逝：“哦，原来从小就没人管，怪不得这么没家教呢。不过这么一来，我倒是想问问你……

“既然你这么想被开除，为什么还要来上学？”

“……！”

又被老太婆说中了致命的事情。

司空茂看着颜天鸣的表情忍不住想。

眼见这学长无话可说，干脆再一次梗起了脖子，一副“老子不理你了谁怕谁”的样子，他的班主任也露出了“孺子不可教也”的不满表情，同时像是才想起来这儿还站着两个别班的学生，尖锐的小眼睛扫了他和江若时一人一遍，开口问道：“你们仨也真有意思，一个高一一个高二一个高三，怎么认识的？社团？”

司空茂和江若时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颜天鸣则冷冷地别过头去：“我不认识他们，是那个女的下午自己找过来的。”董玉“哦”了一声，“和颜悦色”地朝江若时看过去：“美术社？”

“呃……”

“是，美术社的。”司空茂忽然抢过了话头。他能感觉到江若时的目光立刻朝自己脸上扎了过来，却完全不去看她，只是尽力像说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那样，平静地看着董玉的眼睛。虽然话一出口他自己的心也有点发虚，这个谎话一扯出去，万一老太婆真查起来，他可就完全没法圆了。但他就是觉得在这没法好好地说出真相，毕竟事实上他和颜天鸣唯一的交集其实是章天羽的那件案子，一旦江若时反驳说了是“话剧社”，接下来肯定就会无可避免地问到他们和这个在同级生以及同社成员之间都没什么交集的学长认识的真正契机。

而司空茂并不想告诉她真相。

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奇怪。明明一开始对原因追根究底的解释“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还能让他勉强接受。可是……无论是她现在为止对人的态度也好，还是“去年就开除了一个学生”的行为也好，这真的是一个“想要彻底解决问题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而且她刚刚的问题……恐怕再深一步挖掘的话，又是在追根究底了。

——明知道是说出来就会把自己的学生气到打人的隐私，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追根究底？

好在江若时的震惊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虽然董玉还是斜了他一眼：“我问她呢，你插什么嘴”，但大概是觉得这种程度的谎也没必要撒，起码看上去没有太过疑心。司空茂稍稍松了口气，只听她接着问：“你今年都高三了，怎么还有闲工夫参加什么社团，学习成绩能跟得上吗？”

“老师我是艺术生，之前参加比赛得了一等奖，已经被主办的学校提前录取了。”江若时当然立刻漂亮地回击了这个嘲讽，董玉本来还不怎么相信地问她哪个大学，直到她报出江南一所著名艺术院校的名字之后，才稍微改了态度，笑着朝颜天鸣看过去：“你看人家，你画画要是也能厉害到像她这样，高三之前就保送大学，我就不管你了，怎么样？”

颜天鸣也再一次扭曲地笑了：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当然，如果你做不到，这就是个笑话——”

“问题是你根本就不会给人做到的机会。如果你会的话，章天羽就不会死了。”

——在此之前，放学后的班主任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一直在窃窃私语，房间各处时不时传来他们细微的笑声，可这话出口的时候，整间屋子竟然戛然变得鸦雀无声，就好像“章天羽”这个名字是个开关，只要稍微碰触就会断电一样。

而连司空茂自己都意外的是，对于颜天鸣这句惊世骇俗的话，他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没错，就应该是这样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这个人追根究底的缘故——因为卷入这起“打人事故”的不是别人，正好是作为章天羽的案件“目击者”的我和江若时，以及和章天羽同为美术社成员的颜天鸣，那么，她一定就是想问清楚，颜天鸣打人的原因，到底是不是就是章天羽吧？

为什么呢？

他还记得之前挨池爽的训话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听到的老师们的谈话。

——“……就被杀的那孩子啊。董老师以前跟我提过两次，说这孩子成绩特别好，就是有件事挺让人头疼的……啊，不过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本来当时他并没在意那个老师的姓氏，现在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是姓董。

初三也好高三也好，在这种临考的紧要关头，临时换班主任在各个学校里都是常有的事，而那几个老师说的虽然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可新任的班主任刚刚接手不可能了解学生的详细情况，所以虽然班级是新的“高三一班”，人指的必定是高二时的旧班主任。

也就是说，章天羽会死，真的和他们所说的那件“艺术生分教室”的事情，以及他们当时的班主任有关系吗……？

还是说……“被开除”的那件事？

——警察他们又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大脑飞速地开着小差，司空茂的眼睛仍旧盯着对峙的颜天鸣和董玉的一举一动。老太婆终于被这话震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强装镇定：“哟，难道你这话的意思是，章天羽是被我杀掉的？”

“……呵。”

“那你应该去找警察，跟我说个什么劲，小心知道的太多，我再把你灭口。”董玉挥了挥手，“还有，别又想岔开话题，这件事和今天你打人有关系吗？”

司空茂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句街。这次他真的不得不赞叹这人的手段了，如果答案是“有”，那她接下来自然就可以拿到自己想问的情报，如果答案是“没有”，那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中断颜天鸣的指控，暂时撇开自己和这件事的干系。而面对着这根老油条，虽然他心里基本一清二楚，以自己高一新生的立场却什么都没法说出来……

“……没有。”

不过接下来颜天鸣几乎没有犹豫的话让他稍微放松了肩膀。

“哎呀呀，真是的，这么点破事，浪费我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马上晚自习都要开始了。”见状董玉不知什么心态地叹了口气，突然也松了口风，看了看手表，又看了一眼司空茂，“还有这个高一的，不上晚自习吧，人家回家晚了也不好，算了，这事还是干脆点解决吧。”

说着，她用手点了一下司空茂和江若时：“关于这件事，觉得自己有错的人，就回去写一份检讨。”又点了一下颜天鸣，“觉得自己没有错的人，就把自己打人的理由一条条列清楚了。但不管怎么样，所有的人，都必须把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包括细节，在里面写清楚了，明天来了交给我或者池老师，知道了吗？”

说着，她根本不等三个人的回应，就自顾自地拿起杯子，朝办公室外走去：“我去准备盯自习课了。”

女人的身影在门外毫不留情地消失之后，司空茂和江若时立马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谁也形容不出对方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原本一直站在边上看戏的池爽这会终于走了过来，朝他们点了点头：“董老师这么说，你们就照着她说的做吧。司空茂，你的伤有没有什么大问题？”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左额角，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痛感，头晕的感觉也远没有最开始在医务室的时候那么强烈了，于是回答：“……应该没事。”池爽点了点头：“行，那你就先回家吧。……你们两个也是。”

这句话就等同于一个赦免令，颜天鸣二话没说扭头就走，司空茂也赶紧低头说了句“老师再见”，朝江若时使了个颜色，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一出门他就看见那个桀骜的艺术生已经快步走出了老远，迟疑了一下，还是大声喊了出来：“学、学长！等一下！”他的声音传过去之后，颜天鸣又走了几步，才不情愿地停了下来，黑着脸回过头，紧闭着嘴，只是用眼神凶恶地逼问：“干什么？”

“那个……检讨的事。”司空茂左右看了看，周围除了正在朝这边走的江若时之外似乎没人，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既然每个人都要写事情经过，我们是不是要先统一下口径什么的？如果出了差错就全暴露了……”

颜天鸣没说话。他就像看疯子或者外星人一样，用那双钩子似的鹰眼瞪了他好久。将近半分钟之后，他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你难道不是想隐瞒这件事吗？”

猛禽眼中的光愈发毒辣。“你在说什么？”

“……你不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章天羽是你哥哥吗？”

这一瞬间司空茂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尽管明知道说出来之后很有可能对方会直接再一次挥起拳头打在他的脸上。那个时候，他也的确看见对方的肩膀动了。那是一种明显的肌肉从松弛到绷紧的状态，司空茂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抬手想挡……可是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再一次落在他的身上。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眼皮的时候，看见颜天鸣仍然看着他。只是这次，不是以愤怒，而是怀疑的神情，静静地看着。

“……为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同样的话。

不过这次应该和上次不是同一个意思了。司空茂琢磨着他的想法，试着回答道：“那个，因为我去警察局的时候，看见了上次撞到你的时候你手里拿着的本子……”

“不，我是说，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啊？”司空茂抬起头，看见那双锐利但却浑浊的微发红的眼睛里，竟然真的充满了如假包换的困惑。他一下子也有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于是只能率直地坦白：“说出来的话……你不是会更生气吗？”

“……”

颜天鸣再一次沉默了。

就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默。沉默之后，他的眉头重新拧在一起，小声吐出了一句：“……怪人。”

然后他重新转过了身。“检讨书你们随意，那种东西我是不会写的。”说着他迈开步子，却只走了一步又停下了。颜天鸣回头看着司空茂，看的却不是他的眼睛，而是稍微再要靠上一点的地方，表情略有些僵硬，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很快就闭上嘴离开了。

等他完全离开司空茂的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的时候，少年才勉强回过神来，转头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的江若时愕然地大叫：“学姐？学姐你听到他说什么没有？他说我是怪人？？……我被那个颜天鸣说是怪人了？？他说我是怪人？？我是怪人？？？……他？？？……我？？？？”

“啊，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江若时立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接着忽然抬起手在他的头顶上敲了个脑嘣，笑得一脸灿烂：“——顺带一提，新cp我站颜天鸣攻哦！”

PS:好了不用修的存稿就到这儿……我得去爆肝修文了，以后尽量日更（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