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哥。”

即将坠落下去的一刹那，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晁杭原本不准备停下的。他停下的理由是，在他背后的那个人，就只是站在那里，连语气都平淡如常，似乎没有任何想要阻止他的意思。

他回过头，看见了罗濒。那个在同一个社团里，众星捧月般耀眼的少年站在靠近三楼窗口的部分，一张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半隐在阴影里，垂着手安静地看着他，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有些摇晃，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你……你小心点？”

晁杭脱口而出。话音未落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担心别人的余地。对方听到这话似乎也愣了一下，张张嘴，但紧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步：

“没事，我掉下去也没关系。”

晁杭本以为对方是来劝自己不要自杀的，听到这句，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接什么话了。今天天台的风真的不小。罗濒还在往这边走，走得有点艰难，但他好像真的一点都没有停下或是试图保持平衡的意思。晁杭忍不住了。他问：“为，为什么……”

少年停了一下。

“为什么……说没关系……”

他这么问，罗濒就笑了。月亮早早挂在头顶的夜空里，映得那张漂亮的脸惨白惨白的。

然后他回答，声音就像夜空里轻飘飘的风：

“如果连你这种程度，都是非死不可的话……像我这样该千刀万剐的，掉下去，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了？”

晁杭又愣住了。一时间他竟无法准确地理解对方这句话中的意思。罗濒一直走到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才停下来，像根本没在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似的，保持着在舞台中央一般无可挑剔的微笑，再度开口：

“不说这个，我是为了委托来的。这个点侦探已经下班了，非工作时间的事务由我这个助手代为处理。招待不周，我在这里先道歉了。”

少年的语气相当轻松，还象征性地朝他颔了个首。晁杭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司空茂而是罗濒——虽然有件事他一直很奇怪，明明眼前这男孩无论长相气质能力都出类拔萃，在众星云集的话剧社都是当之无愧的男一号……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愿屈居在别人手下做一个“助手”呢？

“委托……”

“社长说，是你委托SAS调查红油漆的事情，没错吧。”

“……”

“但是很遗憾。”罗濒半垂下头去，食指蹭了蹭鼻尖，“我们现在也没找到，‘在厕所镜子上画笑脸’的那个人。”

“厕所镜子”这句话他特别加了重音。晁杭的心脏微微一沉，却还是下意识地把表情压下去，听见对方继续毫不留情地撕开真相的皮囊：

“你也是担心……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会坏了整个计划，才会冒险直接委托我们调查这件事吧。”

“……你什么意思。”

很奇怪。虽然明知道否认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晁杭还是下意识地负隅顽抗了。他甚至内心有种奇妙的期待……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把那些“曾以为只有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就像个渴望着看到春天来临的雪人。

而罗濒就真的没辜负他的期待。

他垂了垂眼帘，月光从他的背后投下来，在空气里散射成温柔而锐利的刀剑。

“最早的魔法阵……不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我还是没司空反应那么快，直看到酚酞变色的时候才想到这点。……我们一直以为它是画出来的，而如果要现画，就必须穿过中央办公室到达高三一班，所以才会无法锁定犯人。”

晁杭的喉咙有点发干，于是咽了一口口水。对面的少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但是，有其他的办法。

“只要"提前把魔法阵画好"，然后到了时间，让它自然而然显现出来就行。”

“哪有你说的那种办法……”晁杭终于忍不住了，有点艰涩地开口，“目击者不是都说过了吗，那只是普通的水粉颜料……”

“是的，水粉。”

罗濒点了点头：

“水粉——而不是油画或者其他什么。因为水粉，溶于水。

“就跟蜡染一个原理，只要提前用蜡在地板上画好留空的"模子"，再把稀释过的颜料倒到地板上，颜料就会自己漫过有蜡的部分，在没有蜡的部分形成魔法阵的形状。透明的蜡涂在瓷砖地板上根本看不出来，学生们急着在上课前把地板清理干净，也不会注意墩布上面沾了蜡了。

“至于颜料，在天台上用管子穿过铁丝网，直接从窗子往里倒就可以——这就是会在天台上发现红色油漆的原因。我之前问过夏……韵，案发之前你就到了五楼大礼堂，那时随便找一个上厕所的借口，时间就完全够用了。”

“……”

晁杭慢慢地抱起胳膊来。

“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事很多人都做得到。……而且，你们首先怀疑的不该是颜天鸣吗？”

“……你怎么知道颜天鸣在？”

“小司说过啊。再说了，那可是颜天鸣，全校人都认识他。”

他咧咧嘴，于是对面的少年也笑了。“是，是这样。事实上，如果你不说那句"你是五中的"的话，我们也没法这么快就把嫌疑锁定到你身上。”

“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这件事警察也知道啊。”

“警察傻嘛。——但能画出和五中一模一样魔法阵的人，就肯定见过五中的那个魔法阵，这个逻辑，没有什么问题吧？”

晁杭耸耸肩：“没有。但你有什么我见过的证据吗？”

“有。”

他没想到，罗濒干净利落地这么回答了。

“你可以进入五中，但是现在没有人会借你高二四班这个发生过凶案的地方的钥匙——你唯一可能找到的钥匙的来源，只有楚潆。”

“……”

晁杭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黄昏发生的事情好像仍然历历在目。温柔的风，粉红色的火烧云，染在白色裙子上面，斑斑驳驳的鲜红色的花瓣。他从少女的手中接过染成红色的钥匙，然后落荒而逃，天台的铁门在背后哐当一声关上，那之后发生的其他事情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不想看，不想听……

楚潆她死了啊。

她是杀人魔。所以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的。这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想知道，老徐被杀的真相而已。

晁杭这样想。

在今晚之前……晁杭都还是这样想的。

“但我想，应该不是你杀了她。是她主动约见的你吧？为了在一切就这么结束之前，把没能说出来的——或者说，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的真相——由你这个当年悲剧唯一的证人，也是最后的幸存者，公布出来。”

罗濒站在那里，用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感情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的密室里发现的那个，是徐希哲的手机吧。”

“……”

“晁哥，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

“我告诉你在我们的密室里找到了什么，你告诉我——”

§

“下晚自习到西门对面胡同见个面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讲。”

收到这条短信之后，楚潆甚至没有产生一秒钟的怀疑。只是她在学校西门等到的并不是徐希哲，而是三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如果她的社交能力稍微好那么一点儿，或许就会听说最近学校西门有不少小混混出没，女生们平时都成群结伴绕着那里走——但是没人对她说过这种事，包括安雨欣。直到那些家伙抢走她的书包，把她摁在墙上撕扯她的校服，少女还以为他们是徐希哲的朋友，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他生气了。

她当然尝试过反抗。可哪怕是能够从缠满锁链再投入水底的铁箱中逃脱的魔术师，如果被人抓住两只手的手腕，照样无能为力。

男人的手。很多只手。从校服上衣的领子里，从校服裤子的开口里伸进去。

楚潆是茫然的。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衣服快要被扒光的时候她的脑袋里闪过了很多徐希哲，还有断断续续的几个钟默。有个瘦男人的下巴上有胡渣，来来回回地扎着她脸上的皮肤，他的嘴里还有股像是大蒜发酵了的刺鼻的臭味。楚潆真的害怕，她想要尖叫，可是对方用满是污垢和茧子的粗手的捂住了她的嘴。

——接下来的部分或许可以忽略不计。

……

但是，这些并不是全部。

这条胡同里平常并没有人。

但是今天有人进来了。

楚潆并不记得过程。她只知道突然有另一个愤怒的吼声插进来，那个一直骑在她身上的家伙随即发出“啧”的声音，松开了她，脚步声一片混乱，啪嗒啪嗒地远去。少女像块破布一样瘫在地上，抬起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胡同里太黑了。没有灯也没有月亮。那人伸出手来，抚摸着脸，很温柔，就像爸爸一样。

少女动动干涩的喉咙，用尽全力嗫嚅着说，谢谢。

她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人也并不说话。

楚潆觉得有点奇怪。过了一会，她想要尝试着爬起来，却听见他的喉咙咕噜动了一声。

……

接着，是拉链拉开的声音。

§

徐希哲知道这件事，是当晚将近十一点的时候。

楚潆用一个陌生号码打通了他的手机，用嘶哑得几不成声的，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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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主义68：大家好

不安定：哇！新人！

无感动：迎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色欲：我拉来的！老大你看到了要奖励我！@无神论 @无神论 @无神论

物质主义68：那个 请问

物质主义68：这里 说 付出生命 就可以实现愿望的事情 是真的吗

愚钝：是的

色欲：哇你居然还不相信我！/大哭

无感动：哟，npc今天出来得有点慢啊

不安定：你在这里说出来人家已经看到啦！

愚钝：新人你好，BOSS白天不在，我是内务总管，这个聊天室里的发言除了组织高层没人能看到，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物质主义68：嗯 不相信你/哼

色欲：灰哥是这样的，这姑娘我同学，得绝症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临死之前她想找俩人，一个是有人偷我了手机给她发短信害她，想知道是谁干的。一个是她初恋，想死前让那人主动来见她一面。看看组织能不能帮这个忙。

愚钝：找人啊

愚钝：@不安定 你拿手吧这个

不安定：咦，好啊！你们知道的情报都私聊我，越详细越好~

残酷：老绿今天这么上心，姑娘你马子啊

色欲：滚滚滚

色欲：总之，拜托各位了。

§

晁杭其实真的很纳闷，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和徐希哲成为朋友。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那家伙的世界里充斥的是月光，是玫瑰，是晨雾里飘荡的歌，而他自己是作业，是篮球，是网游和偶尔的社团活动。晁杭看不懂徐希哲的诗，徐希哲也从不跟他一起打LOL。晁杭是个很不会找话题的人，多数时间他都只是被动地等着老徐来找他，听他讲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说些奇奇怪怪的人生感悟，然后努力地发表一些意见……不知为什么，每次他开口的时候，徐希哲都会笑。

如果说全世界庸庸碌碌的凡人都是野鸡，那么老徐一定是条龙。

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一条龙，为什么会在泱泱众鸡之中，一眼看到了他，然后就停下，在他身边落下来了。

可是晁杭从没问过理由，因为这种话讲出来太矫情了。他也不太想问理由，因为他并不讨厌现状。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这段关系一直维持下去，想变成能理解他的每一句话，能毫不困难地跟他谈论相同的事情，能稍微不那么无趣的人。可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没有右脑，有些鸡跳进海里也变不成龙。做了快五年的朋友，晁杭甚至都不敢说自己知道徐希哲整天都在想什么。

邢瑾瑶说你可是徐希哲最好的哥们……可晁杭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上了高中之后，徐希哲来找他玩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他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他都不愿意告诉自己最近喜欢的女孩的任何情报。另一方面反过来想想，邢瑾瑶也很可怜啊。她甚至不知道老徐根本就不喜欢她。或者她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做出这种事？……是不是其实让她知道了比较好？

所以——

明知道偷看别人手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明知道对方的来意里大约没含有任何善意——

§

“0307……你可以试试看这个。如果不是，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PS:本来打算一口气结案更的……我还是高估我的码字速度了（气哭）客户端现在可以手机更新了！！！正好试试看！！！（ps手机居然会吞空格 好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