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前，有一个年轻人，深夜投宿，住进了一家小旅馆的404房间。上楼之前，老板警告他，千万不要乱动房间里的东西。
年轻人觉得很奇怪，进入房间之后，果然发现桌子上有一个木盒，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本黄色封皮的书。
年轻人十分好奇，一时间忘了老板的警告，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只见上面一行血红色的字：
“血淋淋的大腿上一楼”
年轻人起先不明所以，接着认为一定是老板在吓唬他，笑嘻嘻地翻开了第二页。第二页的上面也是同样的红色字迹，写的是“血淋淋的大腿上二楼”。
第三页，“血淋淋的大腿上三楼”。
第四页，“血淋淋的大腿上四楼”……
但在翻到第四页的时候，年轻人听到远处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踏着沉重的步子，从楼梯下上来了似的。年轻人并不相信有鬼，但心里还是隐隐有点发虚，咕哝着“接下来应该就是五楼了吧”，赶紧翻开了书的下一页。
紧接着，他看见了下一页上的字：
“血淋淋的大腿进404房间”
与此同时——
§
晁杭猛然抬起头。
从教室的前门，突然传来了一阵“叩叩”的敲门声。
§
洛飞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还没到七点。那时他在档案室全神贯注地翻着前几起逆生树的案卷，如果不是闵小夕提醒，连自己口袋里的震动都差点没听到。
看清来电显示的瞬间他的手一抖，划了两次才成功地把电话接起来。随着咔嗒一声，对面毫无停顿地响起某个熟悉的少年声音：
“飞哥，你现在在忙吗？”
“我的天，你上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是几年前了？”洛飞立刻咧开嘴，往声音里揉进轻松的笑意，似乎这样就能稍微安抚下自己条件反射地开始狂跳的心脏。但对方并不为所动，只是冷静而迅速地叙述来意：
“有空去趟五中吗？司空担心晁杭要出事，有证物，你过来我就给你。”
这话里甚至没有半个拖泥带水的词语。洛飞的心情有点复杂，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罗濒，那时他还是个会把苦恼和愤怒全部展露在脸上的孩子，见到警察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会脸红会结巴，他必须得使出浑身解数去逗他，这只小鸟儿才会偶尔展露笑颜。
江若时说这才一年，她就快不认识他了。洛飞嘴上说她傻，其实九月份美术社案子的时候，他真的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
而且大概是不愿回想旧事的缘故……
今年再见的时候，洛飞总感觉，罗濒好像一直在对他避而远之似的。
“好，给我五分钟。”刑警原本想多说点什么，但总觉得有点不合时宜，最后也只利落地撂下电话，把案卷丢还给小实习生，披外套出门。他犹豫了一秒钟要不要给李爱国打电话，最后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把车钥匙。
……
市局离五中比七中还近。S市的七点钟也不怎么拥堵，他说五分钟，结果真的五分钟就到了。
奥迪刚停在门口，就有人一步踏至他的车前，前灯一晃，照亮了一张俊美但却没什么表情的脸。洛飞打开车门，从表情上甚至看不出罗濒有多焦急，只有语速比平时快了两倍：“晁杭的电话有十几分钟没打通了。司空说他应该就在这里……”
说着他扬起右手，是一个约十六开大的笔记本。本子似乎被水打湿了，皱巴巴的，上面一行红色的字，在昏黄的光线下并不能一眼看清。
“这什么……”
“物证。但现在给你看会浪费时间，我建议我们先进去。”
罗濒说着就把本子收了起来，同时像确信他一定会跟上来似的，转身径直往校门的方向走。洛飞有点哭笑不得，但他的确不得不跟上去，甚至乖乖准备好了警察证。以多年审讯的经验，他至少能够分辨出此刻的少年心情一定很不好，甚至有点紧张。不知道他自己发现没有，每次心情差的时候他语速都特别快，而且脸总会保持着面具般的样子，连一丁点表情都做不出来。
有时候洛飞真的想问他，“连在我面前也有必要这样吗？”
但他一直没问出来。
再见面后罗濒几乎没有直视过他的眼睛。后来洛飞发现自己也没法去直视他了……自从逆生树的荫下隐约浮出了一个戴着蓝色兜帽的影子。
§
晁杭知道自己很迟钝。但即便是他，也看得出徐希哲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喜欢邢瑾瑶。
他曾经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却发现老徐甚至一点都没打算瞒着他。今年的三月份他拉他出去，帮忙参谋给女孩子的生日礼物。晁杭知道邢瑾瑶的生日，她是在十一月出生的。
他问徐希哲那姑娘是谁？对方摇摇手指，说“反正她也成不了你嫂子，这种悲伤的事情，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就好了。”
晁杭觉得难以置信，认识徐希哲这么久，他就没见过这厮去追了还能追不上的姑娘。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老徐，看惯了他游戏花丛，隐隐约约觉得这一次没准真是找到真爱了。
可是……他还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寻遍一切蛛丝马迹，最后也只能循着对方的行动和朋友圈状态，勉强猜到那姑娘的生日是三月七号。——可是只知道一个生日又有什么用呢？虽然好像还挺受欢迎的，但晁杭一向是并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的类型。发现徐希哲铁了心不想让他知道，他便渐渐也放弃了猜测那女孩真实身份的念头。
“反正整天想着哥们喜欢的姑娘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对。”晁杭给了自己的放弃一个充足的理由，然后继续过着学习打球偶尔参加话剧社活动的平凡日子。
直到……
直到有天邢瑾瑶来找他。
两个人聊了两句，具体的他差不多都忘了，反正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晁杭只记得在自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少女突然冒出一句：
“你知道徐希哲的手机密码吧？”
§
“另……另一个密室？”
“这话说起来就很长了。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唔，总之，三楼左数第一个教室对吧……也只想得出这一个地方了……”
§
少年打开门。
他看见门外站着的黑影。喉头突然一哽。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淌了下来。
§
洛飞才刚跑到高二四班门口的时候，就闻到了血的腥味。
他一肘击开教室的门，屋子里漆黑一片。摸了七八次才找到开关，喀嗒一声，前排顶灯亮起来的时候，甚至有点刺眼。
然而即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刑警还是愣住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桌子椅子都规规整整地摆放着，只有被桌面上抹去的灰尘，标志着这里的确有人来过。他再侧目，发现黑板上面有字，是用红色粉笔写上去的，看得出用力过大断了好几次，笔画断断续续，相当潦草的字迹——
你要真静定，须向狂风暴雨的底里求去；
你要真和谐，须向混沌的底里求去；
你要真平安，须向大变乱，大革命的底里求去；
你要真幸福，须向真痛里尝去；
你要真实在，须向真空虚里悟去；
你要真生命，须向最危险的方向访去；
你要真天堂，须向地狱里守去；
那方向就是
……最后一句看起来并没有写完。“是”的底端一笔拖了老长，最后在粉笔槽里断了尾。
不。这都不是重点。
晁杭呢？
奇怪的是，在进入教室之后，血腥味反而没有那么浓重了。洛飞正想上前两步，到视线盲点的地方去看看，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
“不是这儿……”
刑警回过头，看见脸色发青的少年，与他从未在一年前的他眼中看到的，仿佛被全世界的阴云压抑着的黑暗尽头，迸射出来的一丁点光。
“‘血淋淋的大腿上三楼’，指的果然是‘蜃气楼’吗……”
§
明白了。
原来如此。
是我杀了她。
然后，
……
又杀了他？
§
“明明还没入冬，为什么晚上的风这么冷啊……”
这么说着，尽管身体都在跟着校服一起瑟瑟发抖，徐希哲还是张开双臂，像是想去拥抱那迎面而来的寒风似的。那模样惹得晁杭很担心他会掉下去，忍不住从背后拽了拽他外套被风吹鼓的部分。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他们在五中高中部连接两栋教学楼的玻璃隧道……的顶上。
这地方当然是老徐发现的，只有他没事会到高中部去乱跑。第一次上来晁杭是拒绝的，后来他发现那个玻璃踩上居然真不会碎，宽度也没窄到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去的地步，加上高度只有两层楼，一咬牙就跟了过来。
“安心安心，我有分寸，除了自杀，徐大师这辈子不会有其他的死法。”徐希哲转过头，露出一排牙齿冲他傻笑。晁杭叹了口气，这家伙肯定是小说看多了，天天嚷嚷自己绝对不要变成老头子，一定要在扬名天下风华最茂的时候帅气地跳楼自杀，然后变成一个永远十八岁年轻帅气的鬼。
“好吧。”晁杭想了想，“你要死之前，告诉我一声就行。”
“嘛，还早着呢。”徐希哲吐了口气，掸掸衣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现在随便死掉的话，根本没人记得住我，那不就白死了么。”
晁杭跟着他坐下，想说“我记得啊”，可是这话好像有点肉麻，结果就没说出来。夜风呼啦啦地吹着，高中生们都在上晚自习，老师们忙着盯高中的晚自习，没人注意到两个逃课的初中生，正坐在何等危险的地方，若无其事地谈论着一些何等恐怖的话题。
“小晁儿。”
徐希哲歪了歪脑袋，话题突然又拐了个弯：“你还记得我上次讲的那个，鸡和蛇交配的故事么。”
——不。交配的部分应该不是重点吧。晁杭如此腹诽着，闷闷地“嗯？”了一声，对方就叹了口气，四十五度仰望并没有星星的夜空：“其实还没讲完。因为这个蜃龙的出生方式吧，比较看脸。”
“看、看脸……？”
“对。首先，这个蛋要被雷击中，然后推进土里。但是有的雷力气没那么大，没法把它们推进土里……”
徐希哲说得一本正经，晁杭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这话居然有点道理，结果他居然差点就信了。“没能被推进土里的蛋，生出来就是普通的雉鸡的样子……啊，咱们平时吃的野鸡，有些搞不好就是没能变成龙的龙哦。”
“……不是吧！这么吓人！”
晁杭吓得一噎，他真的吃过野鸡，一想到那玩意说不定可能是龙，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看着他的样子老徐又嘿嘿地笑了，笑着笑着眉梢又耷拉下来：“多可怜啊，明明大家都是龙，可是有些可以飞升上天，有些就不得不像鸡一样生活一辈子，最后被人吃掉……”
“……”
“不过。”
他顿了顿。
“有个传说是，那些没能变成龙的鸡，如果跳进海里，就能恢复龙的身份。”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希哲没看着晁杭的眼睛。
……
听着这句话的时候，晁杭也以为，那只不过是他给他讲的无数个荒诞故事之中的一个罢了。
§
“鸡……如果跳进海里的话，就可以变成龙吗？”
“对，但首先你得是没能变成龙的鸡。要只是普通的鸡，搞不好跳进去直接淹死，这尼玛亏大了。”
“是啊。不过不试试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噗。”
“你笑啥？”
“哈哈哈没啥，小晁儿你好像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嘞……嘛。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讲，最近我刷微博，刚发现一个好玩的……”
§
“明明还没入冬，为什么晚上的风这么冷啊……”
晁杭闭上眼睛，嘴里嘀咕着这句话，缓缓抬起手臂，已经有点小了的五中校服没法被风鼓起来，只紧贴在身上噼里啪啦地打着。
“老徐……”
背后的黑影只是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
“你说，我是龙还是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