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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进去,还是等到晚自习开始?”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十月二十一日,下午五点四十七分。二楼厕所门边,司空茂和罗濒以同样的姿势相对站着,窃窃私语。
知更鸟在下课约十五分钟后才赶到厕所,原因是今天老师拖堂,又正巧轮到他们组搞值日。通常晚自习之前十分钟就会打预备铃,四舍五入下来,距离楼道清空就只剩下五分钟不到了。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了一会,似乎确实没什么路人。名侦探又看了一眼表,最后指着眼前的楼梯和楼道另一头,做出决定:
“那就走吧。你从这边上楼,我从那边绕过去。”
罗濒点点头,两人迅速开始分头行动,像两个训练有素的银行劫匪。司空茂若无其事地背着书包穿过二层楼道,这里比想象中还要空旷,晚自习开始前几分钟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时候,因为多数学生已经进班了,而老师们还没开始过来。
……可空荡荡的地方,一个人的脚步声,听起来总是怪瘆人的。
还好,沿着东侧的楼梯上去,才上了半截,他就看见有只鸟已经趴在栏杆边等着了。名侦探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蹦上台阶,再度确认周围没人,两个人从墙边溜到空教室门口,司空茂从裤兜里掏出那把半红半白的钥匙,对准锁孔,深吸了一口气:
“开了?”
“开!”
钥匙咔嚓一声捅进锁孔,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转了一圈。第二圈转了一半,抵着一股柔软的弹力,门板轻轻地向里滑开了。
司空茂迅速从门缝闪进屋内。罗濒紧随其后,顺手反锁上门。
——当然,这次屋子里面没有尸体。
冬日渐近,才五点半,天就已经暗成了一种脏兮兮的灰色,空教室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密不透光,乍进来都有点伸手不见五指。但别说灯了,这种一万年没人会来的地方,连拉开窗帘似乎都有点危险——名侦探一手摸索着保证自己不撞到桌子,另一手扯着罗濒的衣袖,把他拉到从前后门外侧都看不到的盲区,站定,准备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再开始行动。
知更鸟并不放心地左顾右盼,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不能吧,逆生树还没干过什么害我的事呢。”
“……那这刀是什么?”
“这也是证据啊,卢梓秋真想杀我的话,我根本活不到今天吧。”
他在黑暗中望向罗濒,对方却沉默下来,侧过脸不与他对视,几秒钟后,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司空茂一刹那觉得他的反应不大对劲,但转念一想,那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人干的一件敏感的事,好像又有点理所当然了。于是他也很自觉地打住这个话题,感觉视力差不多恢复了,就从教室前门开始搜索,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曾经对他们来说都太熟悉了。
桌椅还是最后一次见时的老样子,整齐而又冷寂,曾经被擦净的地方,现在又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实际上如果有人进入这里不久,只要打开手电,就可以从灰尘的痕迹上看出一些端倪。但司空茂并不敢轻易打开手电,毕竟他有过熄灯后躲在被窝里玩手机,结果被路过的司城宇发现一顿狠揍的经历——这种暗度下的亮光,哪怕只是闪过一瞬,对外面的人来说都有如过街老鼠一样显眼。
不过靠墙这排桌子还是可以试试的。他想着再一次掏出手机,准备往回折返,忽听得黑板那边传来罗濒的声音:
“司空。”
“啊?”
“你过来。”
名侦探颠颠地跑过去,知更鸟立刻抓住他的手翻过来,两根手指往他手心里抹了一把。“灰?”他一头雾水,抬起手掌仔细看,才发现这片灰尘并不寻常,似乎比桌子上抹到的要更细,更白一点。
“粉笔灰——?!”
司空茂一愣,抬头往身后的黑板看,一眼却并没在上面看到任何东西。接着他猛然反应过来,转身扑向讲台,打开右上角的粉笔盒,发现里面的粉笔排列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被人用过的痕迹。而罗濒背对着他,盯着黑板下方的横槽。“也许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他低声说道,“话说,司空,你记得这里有粉笔擦吗?”
名侦探只思考了一秒钟:“有啊!不就在那个槽里……现在没了吗?”
对方惊愕地回过头来:“这你都记得?”
“对啊,之前不是有次学姐想在黑板上画画玩,被你阻止了,她说反正有黑板擦,你说擦了也会留下灰……”司空茂走到他旁边,伸手也抹了一把黑板,这次整个手掌都沾满了白粉。他一边嫌弃地拍掉,一边做出总结,“——也就是说,有人之前在这里写了些什么字,把它擦掉了,然后又把黑板擦藏了起来?”
“看起来是这样。”
“神经病啊?!”
罗濒噗嗤一笑,折起的指节蹭了蹭下唇:“我倒是突然觉得……这个有点密室逃脱的感觉诶。”
他这么一说,司空茂的心脏突然咯噔一响。那个词儿他当然知道,而且不偏不倚,还是卢梓秋告诉他的。从网页上的flash小游戏开始,他俩有段时间每天挤在卢梓秋家的电脑前面玩得如痴如醉,再后来升初二的暑假,那家伙告诉他S市开了好几家真人密室逃脱的店,他省出两个月的零用钱,跟他去玩了一次,两个人不能开大本,那次总共只有两间屋子,而且谜题并不算很难,名侦探仍然兴奋得连续几天晚上做梦都是密室的场景……说出来还真是怪羞耻的。
后来他跟卢梓秋约好,从现在开始攒钱,以后每放长假就去玩一次。麻雀翻着白眼说,等上了大学,我天天拉着你玩,不玩到吐不让你走。
……
那个约定总共只延续了一次。
司空茂的嘴角僵硬了半秒,随即后跳一步,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我去,罗少爷,您还知道这个?”
罗濒一怔,连眨了几次眼睛:“知、知道啊。乐泰里面不就有好多广告吗。虽然我没玩过,但感觉就是这个感觉……难道不是?”
“唔……”名侦探强吞下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要不要下次一起去玩”,尽量自然地笑了两声:“鸟你别说,没准你还真有玩密室的天赋。如果这黑板上的灰真是个线索,我肯定到现在还没发现呢。”
——就跟卢梓秋一样。
——每次刚进屋司空茂还一脸懵逼着,那家伙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最后状况时常演变成他随便找个安乐椅一坐,等着麻雀接二连三扔给他各种奇怪的道具,又把他拉到各种奇怪的谜题面前,潇洒地甩出一句:“破吧。”
见鬼,这一家子连这种特长都会遗传的吗?名侦探在心里暗骂,那些原本好不容易封印起来的记忆再次疯狂地山洪爆发,他不得不把脑袋整个放空,什么都不去想,那张脸的轮廓才重新开始渐渐褪却,浸没到一片漆黑的海里。幸好知更鸟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又抿着嘴笑了两声:“那有时间一起去啊,我还挺想玩一次试试的。至于这个——”说着,他十指交叉,咯嘣一掰,罕见地露出充满干劲的眼神,“就当是正式之前的热身吧。”
“……喂明明在严重程度上绝对是这个比较正式吧!”
司空茂终于忍不住吐槽,罗濒却已经蹲下身去,拉开讲台桌下面的电线板一通乱翻……架势之凶猛简直和当年的卢梓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名侦探的心情此刻复杂到了极点。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还可以早早习惯,就像现在每个人都叫他司空,这个称呼就完全不会感觉到刺耳了。
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赶紧搞清楚这把钥匙的意义才行。
知更鸟没在讲台桌里发现什么,马不停蹄地又跑去挨着个地翻抽屉。司空茂也不甘落后,立刻转向他的斜对角,从另一头开始翻找。连续翻了几个空抽屉,他正琢磨着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就听见罗濒在后面喊了一句:“司空!快过来,我找到更厉害的了!”
“……”
名侦探无话可说。
他疾步跑去,眼瞅着华生拍进他手里一个盒子——是的,盒子。长宽约一本教科书不到,不算精致的木头质地,最见鬼的是,上头上了把锁……密码的。
“这他妈的……”
“真是个密室逃脱。”
罗濒平静地接过他的话茬。司空茂捂住胸口,他现在可以彻底相信唐棣所说的那“百分之百”……这逼事儿除了卢梓秋也是没谁能干得出来了。
“好吧,四位数。你去看屋里还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我想想有什么之前出现过的关键数字,先试试好了。”他硬着头皮下了指令,罗濒干脆地应下,一转身,司空茂又忽然想起什么,“你在哪儿发现这个的?”
“这个桌斗里。……唔,左数第二列,倒数第四行,正数第五行。”
完全没印象的座位。身高差不多也是不高不矮的人。密码要是某个坐在这里的人的生日可就好玩了。不过这里原本就是个空教室啊,总不会是对应着其他某间教室的位——
……
……。
反应过来的时候,司空茂差点儿一脚踢翻离他最近的那张桌子。
“鸟。”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微笑着,掏出手机,走到靠走廊的墙根一屁股坐下,“我打个场外求助电话,你继续,不用管我。”
“电、电话?”罗濒一呆,“谁……你小点声,那边离走廊近,别被人发现了!”
司空茂做了个“OK”的手势,“知道,我就说两句话!”
幸好存委托人的联系方式是SAS一贯的优良传统——联系人里寥寥几个号码,他很快就找出晁杭的名字,一通电话呼过去。大约响了四声,那头一阵清脆的“咔嚓”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喂?小司?”
是本人。可以放心地挂电话了。司空茂舒了口气,压着嗓子简明扼要地讲了下自己正在进行潜入调查,不方便说话,接下来需要发短信跟他交流。晁杭估计听得一脸问号,但还是很快配合地挂了电话,司空茂琢磨了一下,打字过去:“和五中案子相关的所有人的生日,包括你,只要是你知道的,都先给我一份。”
两分钟后,晁杭果然发来三串数字,分别是徐希哲的,邢瑾瑶的,还有他自己的。后面还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楚潆和刘主任的我真不知道,好像也没处可知道……”
司空茂忍着笑,示意罗濒把箱子给他。噼里啪啦挨个试了一遍,密码全错。
当然,他也没指望真的这么容易就开了。想了想,继续问:“你知道徐希哲他们班有多少人吗?”
晁杭回答:“60多吧。具体的不清楚,但五中教室跟咱们挺像的。”
——那十有八九就是这么回事。名侦探简直想要击掌喝彩,但转念一想,好像哪里不对:“……你还进过五中教室?”
几十秒后,晁杭的短信再次无声地亮起:
“呃,我就是五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