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话,是猜的,还是已经有证据了?”
“我不是刚给你看过了么?”
唐棣在司空茂的面前扬了扬他的手机,眼神一贯的飞扬跋扈,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刚刚的话会对在场余下的人产生什么影响。大家也许不知道那话里具体所指的是什么,可司空茂也不知道。他能够猜到的事情,其他人大概也已经猜到了。
他一时间找不到公然顶撞的话,只能小声咕哝:“……又没个对证。你有本事把马赛克去了啊。”
“——那么,这位同学到话剧社来的真正原因,其实并非想要参与表演,而是他认为,到了艺术节那天,我们的演出,会出事?”
夏韵又朝着唐棣的方向跨近了一步,气势咄咄逼人,那模样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估计就会以为她是社长了。而唐棣盯着她看了足足近十秒,才回答:“否则我会来这地方浪费时间?你以为拯救世界的人都很闲吗?”
……小花你前半句话好像还有那么点说服力,后半句就完全变成中二病了啊喂。
而夏会长听到这句话,真的嗤地一声笑了。“你在拯救世界?那可请务必让我帮这个忙。”说着,她甚至冲唐棣眨了一下眼睛:“——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对吧?”
她不说,司空茂差点都忘了,“天秤的魔女”那个案子,还真是靠着夏韵配合,才成功给楚潆设了那个自投罗网的局。但余下同学都对中央办公室火灾的真相一无所知,彼此面面相觑,不知副会长和这新来的在打什么哑谜。
而唐棣——
唐棣真就干脆地回答:
“算你识相。所以快把手续办了,我的时间也是很有限的。”
夏韵挑挑眉:“但话先说在前面,我有两个条件。”
唐棣不耐烦地翻起眼睛。她当他默认了,接着说:
“第一,社团只承认你社员的身份到艺术节结束为止。第二,在这期间,你必须全权负责话剧社全体成员的安全。”
红毛傲慢地抬起下巴:
“第二个要求简直是人格侮辱。这本来就是我加入社团的的目的。”
“好的。那么成交。”
“——等等?!”
几乎落槌的刹那,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后面斜插进来。伊恬然拨开人群,双拳攥紧,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瞪着夏韵:“为什么这种事你说了算?社长又不是你,是在那边的陈嘉博啊!”
夏韵也看着她,露出了稍稍有些惊讶的神色。
但她很快就平复镇定,以官方的口吻回答:“你刚刚也听到了,这位同学是为艺术节演出的安全问题来的。学生的安全从来都是学生会分内的事,现在会长不在,相关事宜自然由我来决定。”
伊恬然咬咬嘴唇,不屈不挠地顶上来:“可你怎么知道他值得信任?把我们的安全托付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学生,这是学生会长该做的事?”
“不巧,我正是清楚他有这样的实力,才会答应让他负责的。”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唐棣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似乎相信自己进入话剧社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而比起夏韵突然的态度转变,更叫司空茂意外的是,印象里伊恬然虽然一直对她心爱的罗少爷的“正牌女友”怨气满满,却从来没有如此公然顶撞过——她这是憋屈太久终于爆发了?可为什么是现在呢?
“——或者,你要自己证明一下吗?”
夏韵回头这么问,唐棣才从观众席上被突然拖了下来,眼珠接连扫过夏韵,伊恬然,接着不知为何,又落到了司空茂和罗濒的身上。最后,他不耐烦似的叹了口气,一步冲到小伊姐姐面前,换上一副璨若春花的笑容,俯身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愉快得很。少女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难看得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至亲之人的死讯。
唐棣的手指拂过伊恬然的一缕头发,从她的身边退开,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白了吗?所以庆幸吧,庆幸‘你’站的是我们这边。”
伊恬然的朋友们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但刚一站出来,就被她伸手拦了回去。高中生警官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笑,也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陈嘉博——还什么话都没说,副社长就举双手投降,只弱弱地转移矛头:“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该先跟若时说一声。如果她也没意见的话,就按夏会长的条件来吧。”
而唐棣噗嗤一声直接乐了:“江若时?她的意见最没必要考虑。”
虽然这么说很没义气,但连司空茂都赞同唐棣的观点。以往的回合中,智障学姐对这个三天两头给SAS下马威的红毛一向束手无策,更别提她现在人还不在市里了。比起这些——虽然名侦探自己也一点不欢迎这个傻逼加入话剧社,但果然还是他之前说的那句话更叫人在意。再联系上他手机里面的那些截图……十有八九,艺术节要出事的消息是从那些被打了马赛克的聊天记录中透露出来的。
——那是逆生树提前预料到的事吗?
——他们会不会故意在用假聊天记录迷惑警方的视线呢?
但无论如何,无论真假,司空茂明白,以他们的立场,只要看到预言,就非得做好那是真的的准备不可。
阻止,或者发生后解决——没得选,即便是陌生人的性命,也必须是一切中最重要的那个。少年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理智强行决定让唐棣留在这里才是更加稳妥的选择。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瞟见一个巨大的影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看清是晁杭的时候,司空茂愣了一下。这个人之前什么时候出去了吗?他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前罗萨林”先生低着头,貌似心不在焉地朝这边走过来,穿过人群,一直走到他身边才停下。这距离几乎可以说是紧靠着了。司空茂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后者却只是浑然无觉一般高昂着头。唐棣似乎也看见了他,但还没说什么,就被陈嘉博拉到一边填表格去了。
而几乎就在唐棣回头的瞬间——
晁杭插在右侧口袋里的手突然抽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司空茂的口袋里。
……
那东西凉冰冰的。但却只有一半是光滑的金属质感。
司空茂下意识地背过身去,把它捏在手心里,仔细看——
是一把沾了已经干涸的深红色颜料的钥匙。
§
按晁杭的说法,角色交接完毕,他觉得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向社长提出要先回去,陈嘉博自然也没有阻止他的理由。那个时候司空茂正全神贯注地跟罗濒对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悄悄出了门,晁杭回到高二七班坐了一会,准备去跟同学打球,走到教学楼西门,突然发现,有人用透明胶把这把钥匙贴在了告示牌上。
当然钥匙不重要,吸引他目光的只是上面的红颜料。他立刻猜到这可能与之前一系列的鬼画符事件有关,但也想不出更多的东西,于是就跑了回来,找之前委托过的侦探社替他想办法。
“……那你为什么要背着唐棣给我?”
“给他等于给警察吧?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但我不喜欢警察。”晁杭想了想,“……更不喜欢他。”
晁杭的口气很坦率,惹得司空茂都有点想笑,同时在内心大肆嘲谑了唐棣一秒钟,让你横!横得连案情相关者找到证据都不想给你看了!
——但他现在没更多闲心笑话唐警官。
委托人所不知道的是,侦探在看到那枚钥匙的一瞬间变了脸,并非缘自与他相同的理由。
……
怎么就那么巧?
司空茂居然认得那枚钥匙。
§
即便几秒钟前才刚确信,让唐棣留在话剧社,或许是对整个案件来说,最稳妥的决定……
但在想到是否该把这件事也告诉他的时候——
少年……仍旧无可辩驳地迟疑了。
§
那天中午临近散会的时候,唐棣接了个好像是他爸来的电话,再次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礼堂。
散会之后,司空茂顾不及众人的眼光,拉着罗濒第一个冲下五楼,跑到四层的男厕所,再三确定无人,给他看了那把钥匙。
“这个,该不会……”
知更鸟把钥匙夺过来,小心地用两指捏着,语气谨慎而迟疑,但名侦探看得出他想到了什么,而且多半是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与记忆力好坏完全无关。就像没有一个侦探小说家会忘记爱伦坡的名字。
“空教室。”
这个单词,几乎是重叠着从两个人的口中吐了出来。
那个瞬间司空茂突然有点开心,好像他和罗濒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变,SAS还是最开始的那个SAS,即便被废了社没收了手机强制断绝往来,他们也仍会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为达到同一个目标,去想尽一切办法再次相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的鼻腔一阵刺痛,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继续话题:
“这肯定不是巧合……但不太对劲啊,上一个不可思议不就是空教室么?怎么还来?”
罗濒随即提出粗暴有效的意见:“先拿这个去开空教室的门试试?”
“……操你说的好对。”
“是不是已经开校门了……”知更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攥着钥匙扭身往外走:“你在这等着,我去。”
他一个“哎”字还没出口,抬手慢了半拍,连半根鸟毛都没有抓住。司空茂看着罗濒毫不迟疑的背影,那股刚刚泛起的温暖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意识地后退半步,肩膀撞上了隔间门框的棱角。
他看着他。
看着他。
……刚走到门口的罗濒的脚步忽然滞住了。回过头来,眼神有点茫然若失。
“……那个。”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吞了一口口水。
“我马上就回来。”
没等到司空茂的下一句话,罗濒再次转回身去,身影迅速而完全地消失在了门外的阴影里。而司空茂仍然站在原地,呆呆地盯着那个方向,视野中仿佛还能够看到上一秒钟……上上一秒钟的残影。
……那算什么啊。
那算是什么啊。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甚至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猜。
但无论如何,不知为何,在那只鸟回头的一刹那,他真的很想哭出声来。
……
等到罗濒回来,甚至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那家伙几乎是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的,还在发呆的司空茂反应了半秒,立刻朝他跑去,知更鸟双手撑着膝盖在门口喘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钥匙没错……就是,就是那个……教室。”
“你跑什么!我还以为后头有人追你呢!”他心下一紧又一松,张口怒骂,对方就仰起脸来,满头是汗,眼睛却眯成了一弯月牙:“我怕回来晚了出事啊,主角只要一离开,下个镜头孩子肯定丢,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孩……”
司空茂被噎得抬脚踹他,这次罗濒却没躲,他差点儿真踹上去,赶紧堪堪刹了力度。知更鸟笑嘻嘻地直起腰来,想到什么,又强行扳回一张严肃的脸:
“现在你怎么想?这也是新的符号吗?……那些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之前我从唐棣嘴里套到过一点情报,警方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尹绪的下一个……所以我们怀疑,这些符号是一种密码,目的就是引导我们找到新的尸块所在的位置。”
明明直至今日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尸块”这两个字他还是说得很小声,像是种血管里本能的抗拒。罗濒似乎恍然顿悟了一瞬间,但漂亮的眉毛很快又拧了起来:
“要这么说,最终的地点应该不是空教室才对吧?”
“……是啊。”
要不前面的岂不是都毫无意义了。司空茂叹了口气,现在要命的就是,他隐约知道那些标记都和五中的魔女连环杀人案有关,却对那些具体的案情知之甚少——虽然反过来想想,什么都知道的唐棣也没能得出结论,这就很可疑了,唯一的解释,大概只能是条件还没给全——而且多半还是最重要的那个。
他从罗濒手里重新要过那枚钥匙。
最重要的……会是这个么?
颜料只沾在用来手握的上半部分,已经干透了,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形状,锯齿处则干干净净,就好像在期待他们使用这把钥匙的下半部分来开门似的。
——开了门会怎样呢?鸟刚刚已经开过了。既然他什么都没说,应该就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这点时间也来不及仔细检查,得找个没人在的时候……
没人?
司空茂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他转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无奇:
“今天等到晚自习开始,再一起去空教室看看吧。”
“我没问题。”罗濒当即回答,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晚自习有巡查的主任吧?如果被抓到……我还好,你肯定完蛋了。”
司空茂何尝不知道自己被抓住会完蛋,可也许是最近都没出过什么意外,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今天就是任性地想冒这个险。他握紧钥匙,迅速思索了一下路线:“主任从来都是从东到西,走S形向上巡查,空教室是三楼东边第一个教室,正好是他来的方向,而且挨着楼梯,逃跑也不难……吧。”
“嗯,我们进去就锁上门。学姐说空教室闲置了好几年,章天羽的事也早平息了,应该不会有人突然来这里的。”
罗濒点点头,门口却忽然传来人的脚步声,有个不认识的男生走进厕所,带着副厚重的眼镜,双目无神,看样子是高三的学长。虽然并不构成威胁,但名侦探还是下意识地噤了声,用眼神示意华生:“就先这样吧。”
罗濒只用嘴型回答他:“好,放学二楼厕所见。”
这一句话就让他涌起嘴角上扬的冲动,也不知最后到底有没有忍下来。司空茂抬起一只手,还没做出道别的手势,对方却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如果,这是个陷阱怎么办?”
少年听见了这句话。这句话还挺有道理的,仔细想想甚至能发散更多,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知更鸟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他的指尖很凉。掌心……很温暖。
……
司空茂并不想思考。
事已至此,就算那是陷阱,他也想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