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打。

或者说如果高远杉不在，他肯定就打了。

司空茂只是默默地在口袋里握紧了手机，随即放开，几乎不做任何留恋地转回身去，迎上高远杉理所当然的狐疑目光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只讲一半实话：

“高远你看没看到，刚才有个人长得好像鸟诶。”

“……有吗？”副班长似乎没看到，但他立刻环视四周，眼神和少年预想中的同样警觉。司空茂至今不明白高远杉为什么会对罗濒有如此强的执念。踌躇片刻之后，他还是问了出来：“你好像，很希望是他？”

高远杉眼珠赚了半圈，稍微俯下身来，靠近他扇动了两下鼻翼，学着他的语气反问：

“你好像，又在吃醋？”

“我……”高远雷达难得出点差错，这次名侦探还真没这么想，他只是没法不在意，但比起直说觉得自己的哥们态度很奇怪，倒不如承认之后再刨根问底来得顺理成章。“是又怎么样？我信你对鸟没兴趣，但好歹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于是司空茂这么说着，重新一屁股跳上车后座，高远杉只单手扶着车把，受到这样的冲击，车子居然也仍旧稳稳的，纹丝未动。

“你之前也承认了，他和卢梓秋是什么关系。”

棕熊半垂着眼帘瞥着他：

“我只是不想让去年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而已。你跟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难道就没发现，这个人一直都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感情吗？”

“……”司空茂哑口无言。他怎么可能没发现？那是知更鸟身上最吸引他的地方之一，也是让他挨刀最疼的地方……没之一。一直以来他把这个原因归结于那家伙的性格就是理性至上，觉得只要慢慢习惯就好，直至今日高远杉直截了当地把这件事重提起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闷声反问：

“所以怎样？你担心他也在玩弄我的感情？或者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之后，扔掉？”

——那应该不成立啊。有个声音在少年的心底嗡嗡地回响。

——又不是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少女……那家伙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经由我自己的理性验证过，没有任何异常或是利益伤害的事情啊。

“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虽然现在也不能完全否定……”

高远杉的眼珠转了半圈，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他已经不再这么想了。但在司空茂拧着他的腹肌逼问出“到底是什么！”之前，对方已经做了个太极的架势，缓慢而坚定地把这个问题推开：

“没证据的时候，还是先不乱说比较好。毕竟，他要是真不会害你，我也没必要挑拨你们两个的关系。”

“……”

在名侦探再下一次开口之前，棕熊忽然压低声音：

“如果有一天……”

司空茂立刻发出一个无意识的问句：“啊？”

高远杉却没有说下去。

他笑了一下。表情还是平淡如同一汪湖水，湖心却似乎泛着一圈好像自嘲，又有股无法形容的，蓝得透明，简直如同悲哀一般的……涟漪。

那眼神看得少年忽然一阵心悸，但却转瞬即逝，认识这头熊的三年来他都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说那句话的时候高远杉也没有看着他。他单手把司空茂从后座拎下来，翻身上车，才头也不回地用如常的语气问道：

“吃麦当劳吗？我突然想起来，儿童套餐好像又出新玩具了。”

§

十月二十一号，星期一。

今天出了件破天荒的大事——江若时居然没来上学。司空茂以为她生病了还是怎么，跑到厕所一个电话招呼过去，接着得到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回答：“我家里出了点事，现在不在S市，你们不用太想我，大概一周之后我就回去啦。”

学姐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可“家里出了点事”……不管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消息。名侦探谨慎地旁敲侧击“是很严重的事吗”，对面则大大咧咧地一刀戳穿他的内心：“没事，没死人，就是我突然多了个妹妹，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

啥啥啥玩意突然多了个啥？

司空茂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内的信息量，但江若时的语气实在是太随意了，所以他想，应该不会是亲妹妹吧？大概是她什么住在外地的亲戚生了孩子……可是那是需要她专门请假去看的事吗？

呃……或许他们关系很好？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挂了电话，最后司空茂放弃猜测，反正等她回来再问也不迟。

虽说在江若时不在的情况下，独自一人继续去参加话剧社的排练，实在是有点尴尬。他想了想罗濒，又想了想夏韵，叹了口气……但最后还是去了。

……

……

“……乐泰广场？！那、那个真的是你啊？！”

站在礼堂门口看着一脸惊愕的知更鸟，名侦探在骄傲于自己直觉的同时，感觉他的华生应该还是爱他的。

但这句话在他女朋友面前说出来实在是有点过分，所以他只是普通地点点头：“本来想叫你来着，不过一下子就看不见了。你去那儿干嘛了？”

罗濒登时露出绝望的表情：“你没看见我妈么，她带我买衣服。”说着他扯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子，“她说去艺术节必须得穿得正式一点好一点，我说我们都得穿校服，她说那至少也得换件新衬衫……这话我没法接。八百块，就问你看得出来我换了吗。”

司空茂当时乐得就直不起腰来了。

知更鸟之所以被称为知更鸟，除了名字之外，可能就因为他那万年不变鸟胸脯似的橙红色衬衫。名侦探当然问过“你是不是有一柜子一模一样的衣服”，罗濒就微笑着回答：“不，其实它们每一件都不一样。”

司空茂又问：“这是你的爱好还是你妈的爱好？”

“当然是我妈。”罗濒秒答，犹豫了一下，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虽然我也不讨厌就是了。”

……

“那你是去干什么的？”接着罗少爷把这个问题抛了回来。司空茂并不想跟他撒谎：“请高远吃顿饭，这两天我爸妈聘他当我保镖嘛。”罗濒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是嘀咕了一句：“高远跟你在一起？那么大我居然没看见。”于是名侦探挑眉邪魅一笑：“因为你眼里只有我呗。”

……说完他就感到极度不善的目光从不远处夏韵的方向投来。

今天那个奇怪的女人倒没一直跟着鸟，而是在窗边跟晁杭，还有话剧社的副社长——实际做的是正社长工作的陈学长谈论着什么，只是时不时就偏头看他们两眼。司空茂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撩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往礼堂里又走了两步，岔开话题问道：“学姐请假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嗯，她今天早晨发短信告诉我的。”罗濒看起来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所以司空茂更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了。他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又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告诉鸟自己吃饭时碰上了新案子这件事。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就从背后响了起来：

“——司空啊，过来一下，社长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谈。”

夏韵理所当然地张口喊出他的外号，就好像他们两个是已经不能再熟的朋友了似的。司空茂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回应，干脆保持缄默，对那个外号视而不见，快步朝那几个人的方向走去。

罗濒没怎么犹豫就跟在了他身后。

“怎么了？”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跟副社长说话，不过因为陈嘉博长着一张憨厚的脸，他对他并没有什么本能的生疏或是敌意。对方也友善地冲他笑笑，说：“这样，是关于这次演出你的角色的问题。”

“你的……”他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身体怎么样了？”

妈的。司空茂心想你不说我都快忘记自己被人捅过一刀了。九厘米轻伤的愈合速度是真的令人信服口服，不到两周就几乎会不影响正常的活动——虽然他还想借此再多逃避几天的跑操和体育课。“没问题没问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让我跳高跳远什么的就绝对不会影响的。”名侦探拍着胸脯保证，副社长便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那就好，那么，你能保证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天中午和下午都来跟我们一起排练吗？”

司空茂想都没想地点头：“可以啊，晚上六点半之前放我回家就行。”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从旁边拍上了他的肩膀，是晁杭。他的声音似乎很镇静，但却仍然掩饰不住一股“大松一口气”的感觉，甚至朝他竖起了一根拇指：

“好的小兄弟，那么就交给你了。”

“诶？”

“晁哥说他最近有点事，状态也不太好，不想演主角了。”陈嘉博解释道，“你之前不是想跟他竞争这个角色么，会长刚刚也跟我推荐你，别担心，罗萨林的台词不多，主戏也只有一场，艺术节之前肯定来得及的。”

“哈？……哈？！”

司空茂还是没反应过来。他仰头瞪着晁杭，后者一脸无奈，就好像在说，“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事情。”——不，这还不是让他感觉最恐怖的。紧接着他转向夏韵——副社长刚说什么来着？“会长刚刚也跟我推荐你？”

少女优雅地用一根手指卷着垂到肩头的黑发，对他的震愕视若无睹：

“没什么可惊讶的吧，毕竟想竞争这个角色的人只有他而已。而且……能和鸟儿关系这么好的人，不会没有任何实力的。”

——其他都不重要。

听到最后那个称呼的时候，司空茂浑身的毛孔顿时炸了起来。

你叫他什么？！你他妈叫他什么？！谁允许你这么叫他的？！……他几乎抑制不住咆哮出声，可是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只是死死地瞪着夏韵，表情一丝一缕逐渐褪去，最后成为一张白纸。那个瞬间，他看见夏韵很不易察觉地扬起了嘴角。随即垂下睫毛，眼波流转，望向了站在他身后的罗濒。

但是司空茂没有回过头去。

他点点头，对陈嘉博说：

“好。”

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他不知道。总之，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看到罗濒在听到那两个字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