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少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自己看岔了,于是迅速上前几步,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挺直后脊,伸长脖子,凝神朝地面看去。
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周围一米内也已经没有人了。不知来自哪名医生的白大褂盖在他的脸上。只露出下身笔挺整洁的灰色西装。
死人……小说里写什么离得八丈远就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全他妈是胡扯。这是司空茂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真正的尸体了。那人就和他偶尔在路边看到的,随地和衣而眠,总会被他意淫“这人是不是死了”的农民工们没什么两样。第二次。他真的已经不再感觉害怕了。准确地说从未害怕过——但这次他几乎有种漠然的感觉。那人躺在那里。他死了。……哦。
——他死了会怎样呢?也许说明他之前的推测是错误的。逆生树的确是在刻意朝着这人下手。当然这也许只是意外。他们原本没想杀死他可是他已经死了……可是砒霜的中毒量和致死量真的差了很远啊。从毒发到死亡甚至还不到半个小时,那得要多大的药量才能做到?
司空茂的脑袋里全是这样的东西。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破案。
的确这是他曾无数次期待或者说幻想中的场景——
……
真的。
这一点都不好笑。
接下来司空茂听到了一句话,是从警察嘴里说出来的,他目前为止一切推论的基础。餐厅门口开始拉起黄线。有试图离开的顾客被穿着制服的人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一个女警察拉着小女孩远离人群,走到了餐厅的角落里。女孩的表情仍然呆呆的,无论女警怎么跟她搭话,她也不应。
一名不知是法医还是普通的医生说道:
“餐具和食物中都没有检测到三价砷。吃剩的海鲜内有残留的五价砷,但都没有明显的过量。”
——也就是说并不是直接下毒。
但那个男人的的确确地死掉了。少年控制着自己不去多看一眼尸体,反正凭他那点从小说中学来的浅陋知识,没资格在这里的任何一名医生面前班门弄斧。他只是尽量地靠近那些正在谈话的人,尽量不让一丝一毫更多的信息从自己的耳畔溜走——如果不是直接下毒,见鬼,利用的该不会真的是先后摄入砷和VC的化学反应吧。
但就凭他吃的那些原本的?
司空茂抢过高远杉的手机,百度告诉他海鲜内无机砷的含量不会超过每公斤2毫克,就算那人已经吃了两斤虾,这些五价砷在他的肚子里全部转换为三价砷,也远远到不了砒霜几十毫克的致死量。
那就见鬼了?餐具和食物里都没有砒霜,毒药又不可能从他肚子里长出来?
他能想到的事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到。紧接着医生的话,便有一名警察问他的上司:“那我们为什么要封锁餐厅?他没有可能是在外面吃了毒药,然后在里面毒发的吗?”
“几乎没有可能。”
那名医生回答。
“死者体内的砒霜至少有一百毫克,从中毒到毙命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没错。眼前的状况简直匪夷所思,一个人在这家自助餐厅里被人下了毒,他吃过的食物和用过的餐具上却找不到丝毫毒药的痕迹;他吃过的海鲜中砷含量远不足以致死;这起案子有极大的概率与逆生树有关,但最大的嫌疑人紫兜帽,甚至从始至终没有进过这里的门。
但司空茂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的——这么想着,他反手把自己的帽子扣回了头顶。
不可能犯罪。
这才是逆生树该有的样子。
虽然有件事仍然说不太通,就是此前几乎每起案子的犯人都自杀了这点。虽然也有叶景泓这样没去加害他人的先例,但如果眼前这个男人也是自杀……逻辑上乍一看没有任何异状,那么,就无法构成谜题。
除非一切都是巧合。紫兜帽只是打酱油的,这人真是自杀,这事和逆生树没有半点关系。
名侦探转向站在门口的小女孩。
自杀还是他杀……
能够用来判断这一点的情报,这下恐怕只掌握在这唯一的目击者手里了。
……
但是他转过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女孩,而是另一个男人。深灰色的西装,不像好人的平头和学生气的方框眼镜,那人弯着腰,手扶着膝盖,正对门口的女孩说着什么。后者瑟缩在之前一直安抚她的女警身后,背对着司空茂,少年并不知道她这次是否说了什么,或者仍旧闭口不言。
“果然又是他……”
高远杉在他背后嘀咕了一句。
司空茂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头,迈步朝洛飞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只走了两步,刑警就抬起了头,隔着半个人群的距离和他四目相对。名侦探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冷下脸来,停住脚步,等着对方主动过来找自己——而洛飞也就听话地真这么干了。
虽然走过来的途中他看着的是高远杉。
高远杉什么都没说。他看看洛飞,又看看司空茂,很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洛飞却出声叫住了他:“高远同学——这是我第三次在案发现场见到你了吧?怎么,你也是他们那个什么鬼SAS的成员?”
副班长愣了一下,反问:“SAS是什么?”
好吧。司空茂想起自己为了避免解释刚被废社时的那段黑历史,在介绍罗濒和江若时的时候,压根一句没跟他提过这个非法社团。于是少年尽量简明扼要地掰着手指:“我,鸟,学姐,玩侦探游戏专用社,SAS。”
高远杉用看三个中二病的眼神看着他,回应:“哦……那学姐真可怜。”
“……”
哥你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不是吗?那就有意思了,你在这小子旁边出现的时机都很巧妙嘛。”洛飞饶有兴致地指着司空茂,对高远杉说道。名侦探隐隐地从这话里听出了他又开始怀疑副班长的意味……简直不知该不该称赞他真是个尽责的刑警。“我说……”但他还是不得不打断他,“事情的经过你已经知道了吧?那小姑娘说什么?他爸吃了什么死的?”
“真叫人伤心,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套情报啊,名侦探同学。”
洛飞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回头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回答:
“她说她爸吃过的东西她都吃过。虽然理论上讲家属的证言都不算数,但这个年纪的小孩,撒谎连我都能骗过也太厉害了。”
这么不要脸你真的有资格当人民公仆吗?司空茂腹诽着,但也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其他目击者的话……现在根本无法判断这个人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当然,等遗体运回去给法医解剖的时候,应该能从他的胃里发现点什么端倪。不过,那大概就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了。
他不再对着洛飞。案发的桌子已经没人了,名侦探往那个方向又走了两步。
所谓一墙之隔,但那张桌子所在的地方还蛮隐蔽的,正好处在一个浅浅的弧形角落里。男人坐在外面,女孩坐在里面。周围也有几张餐桌,但并没有什么挨着的人……所以才会除了小女孩之外找不到其他目击者。
不过话说回来,应该也没几个人像自己一样闲得去观察其他桌的人在干什么吧。
……
司空茂忽然很想做一件事。
他不知道这么做算不算破坏现场,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自杀就不构成犯罪,如果是他杀估计就是逆生树的案子……我不一直都是逆生树最大的嫌疑人吗?
于是他瞅着近处没有警察的空档,两步走到那张桌子前面,在小女孩刚刚坐的地方坐下了。
这地方的视野真够糟糕的。虽然沙发很软,但后面左面右面都是墙,前面再堵一个大男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少年刚一冒出这样的想法,就有警察发现了他,一边快步跑来,一边厉声喝道:“那个小子!谁允许你坐在这的!”
司空茂立刻跳起来躲到洛飞身后,连半秒钟的迟疑都没有。这狐假虎威的行为把刑警本人都给惊到了。不过就如他所料,果然下一秒钟,这个成年人就开始赔着笑脸朝对方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孩子是我的亲戚,不太懂事,我会管好他,不让他给你们捣乱的……”
也是仗着洛飞是市局的,警衔又比那名警察高了一大截子,那人又埋怨了几句,终于没敢多说什么。趁着这个功夫,名侦探溜到门口,偷偷地去拽一个接待员的袖子:
“姐姐,我问一下,那个死掉的叔叔来的时候,是你们给他找的座位,还是他自己去那里的?”
那个接待员似乎并不知道。不过解决成年女性对他来说很简单,用平时对付陆文清的办法就行了。司空茂一边胡扯着“是我叔叔,那边那个穿西装的警察叫我来问的”,一边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做了个拜托的手势,对方就抵抗不住,去问她的同事们,片刻后带着情报回来:“是他自己坐那里的。”
……咔嚓。
第一块拼图对上了。
但说实话,那可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觉。名侦探有些心不在焉地迅速道了谢,开始在餐厅里四处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此时男人的尸体已经被装进袋子,由几个人抬着出了门,还是刚刚那名女警拉着小女孩的手,跟在后面向外走去,一群藏青色的暗色中间,那条红色的裙子格外显眼,就仿佛深海中盛开的一朵海葵。
司空茂仅仅迟疑了一秒钟。
随后追了上去。
“等、等一下!”
他叫出声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回过了头。小女孩也是。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但从她的神情中看不出明显的恐惧,更多的是……不,也不像是茫然,司空茂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明明只是跑了两步而已,可他停下来的时候,居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
“那、那个……”
看着那双眼睛,他脑子忽然空白了一下,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虽然紧接着导线就重新联结,电流通过,发出刺啦刺啦的火花声音。
“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你爸爸中毒之前,吃了什么和你不一样的东西?”
……
……
小女孩死盯着他。
空气大约凝结了三秒钟。随后她说道:
“没有,爸爸吃的,都是我吃过的东西……”
PS:下章解决篇,恩,你们有兴趣就看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