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这一点都不好笑。

虽然连司空茂本人第一反应都是“只是吃个饭而已啊？我他妈真成死神高中生了？”但任何情况下他都无法相信玄学，所以此时此刻，澎湃在他内心中的情感只有一种：后悔。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脸色青紫。食客中似乎恰好有医生，但也只能勉强进行一些催吐的急救，在120赶到之前，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不会随时停止呼吸。一个似乎是他女儿的七八岁小女孩还在嚎啕大哭，任凭服务员怎么安慰也没有用。

在几乎所有人都离开餐桌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司空茂看着窗外。

那里仍然空无一人。

……他为什么没有叫高远冲出去抓住那个紫兜帽呢？

保安们倒是赶到得很快，勉强承担着警察的职责，开始维护现场治安。司空茂找了个看起来是头儿的，试图向他们解释自己在窗外看到了一名可疑人士。对方对这条信息也着实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重视。然而门口负责接待的两名服务员很确定地说，她们有看到一个穿着紫兜帽的人在窗外站了一会，但并没有进去，甚至连门口都没有靠近，就离开了。

……名侦探心想你们傻啊！那只是一件衣服而已，我他妈现在出门穿上紫兜帽再回来转一圈你们也认不出我来了吧！

总而言之，没有人采纳他在警察来前封锁商场的建议，只象征性地暂时关闭了餐厅。司空茂气到跳脚也无话可说，最后坐回桌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牛排，喉管里无声地翻滚着“活该你们一直抓不住逆生树”。

不知是不是有过天台经历的缘故，高远杉在这种情况面前意外地冷静。他也没有过多靠近现场，只是等司空茂跟成年人们交涉失败，回到座位，才谨慎地凑过来问：“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等下跟你讲。我脑子有点乱。”

然后名侦探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抬手示意副班长稍等片刻，掏出手机开始报警——当然不是110.大概是职业要求，洛飞的电话总是接得很快。他半个“喂”字才刚出口，司空茂就简明扼要地把信息一盆水泼了过去：“乐泰四层金钱豹，怀疑是毒杀案，我看见紫兜帽了。”

“紫……”

他听见高远杉噎了一下的声音。

但是没有抬头。

电话那头的洛飞在两秒后骂了一句脏话：“淦！五分钟之内我就到，你叫他们先把商场封了！”

“我特么第一句就是这么说的那也得有人听啊，这会人早跑没了，你们还是来了调监控吧。”

司空茂丢下这句就撂了他的电话，坐在原地开始等着120和110赶到。半晌，感觉到某处投来灼烫的视线，才意识到什么，不得不回头正面……他那唯一对逆生树一无所知的朋友。

高远杉不是个经常感情外露的人。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平静得就像一汪湖水，但司空茂比谁都清楚，一般他在动手打人之前也是这个表情。少年开始心虚了。他小心翼翼地和副班长对视着，觉得或许今天自己真的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但，要从哪里开始呢？

“高、高远你听我说，我……”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对面的人开口问道。

他是这么问的。

司空茂一愣。高远杉朝迅速地远处看了一眼，继续道：

“……我们学校天台上的胳膊，那个酒吧的自杀案，你被人捅刀，还有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是不是全都有关系的？”

——名侦探傻了。他该怎么回答呢？在一切都被人看穿，尤其是无法预料自己的任何答案所造成的结局的时候，司空茂都并不想选择撒谎。“这个……”他竭力斟酌着词句，“怎么说呢，我不确定我被捅刀是不是和这些有关系啦，不过其他的……”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远杉没什么表情的脸，“有关系是十有八九，话是这么说，其、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起来简直不能再蠢。然而全部都是大实话。血淋淋的大实话。

“跟你没关系？是指像这一刀一样，不知为什么就冲着你来了吗？”

……

真的，他不应该忽略的。高远杉的第六感。

也许那就是他每天在课堂上打游戏却从来没有被任何老师抓住的原因——玩AVG一遍就能打出GE的原因——阅读理解总是满分的原因——固执地认定自己和他是“同类”的原因——和罗濒第一次见面就怀疑起他与卢梓秋关系的原因——这是玄学，是司空茂唯一不得不相信的玄学。他无法不但又不想承认，于是仅仅移开了视线，反正这样对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

但是他没等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因为这个时候110和120都到了。

来的警察当然不是洛飞。就算他开的是救火车也不可能撂下电话就赶到这。医生初步检验的结果果然是中毒，而且还是一种让人心情复杂的东西：三氧化二砷。不过这反倒符合情理，也更验证了他至此为止唯一的那个猜想。逆生树又不是开毒药厂的……如果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就是长期作案，一次性制备大量的砒霜再分次使用，显然是一条比较方便实惠的路。

……但司空茂说什么也没想到。

“所以这难道是普通的食物中毒吗？”

一个警察如此这般对另一个说。

——神他妈普通的食物中毒吃出了砒霜？！司空茂当时就惊呆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疯，他扯了高远杉一把：“他们刚才说什么？你听没听见他们刚才说什么？”

副班长此时的表情倒是恢复了正常，并且淡定地重复了一遍警察刚说的话：“食物中毒啊。”

好的。司空茂确认自己疯了。

“你没听说过？朋友圈有段时间传得很火的那个……哦对了，你没网。”不仅如此，高远杉还毫不留情地又戳了一刀他的痛处，才接着解释道，“传说虾蟹富含五价砷，维生素C可以将五价砷还原成三价砷，所以同时吃很多虾和VC，人体内就会生成砒霜……”

“……”

名侦探登时懵了。

“有这事？真的假的？”

他真不知道，因为他不爱吃虾，自然更没有“同时服用大量虾和VC”的经验，而VC有强还原性这事倒是真的——化学必修一的课本上就写着。高远杉耸了耸肩回答：“我看过辟谣的文章，说虾里面的砷含量，吃几十公斤才会中毒。不过也有不少人说自己同时吃虾和VC真的出过事……可能看量和个人体质吧。谁知道呢。”

司空茂看了一眼案发现场，医生们正在手忙脚乱地摆弄中毒者的身体，那张桌子就在他们的隔壁，只要稍微移两步过去，就能看见摆满餐桌的龙虾壳螃蟹壳和牡蛎壳……还有小半杯没喝完的鲜榨橙汁。

还真是“构成犯罪的条件都已经集齐了”。

见鬼，该不会是真的意外吧。

但就当是侦探的直觉好了，紫兜帽，砒霜，出事的就是紧邻着他的桌子……这些或许只是巧合，但带给他的不协调感已经足够沉重，到哪怕只是坐视不管都会憋闷到呼吸困难。于是他再一次站了起来，硬着头皮，快步朝之前发话的警察走去——司空茂甚至没忘记摘掉帽子。虽然一点都不想承认，但这样看起来应该会更没有攻击性一点吧。

他探出头来，装着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叔叔，你们为什么觉得不会是毒杀？我刚才真的在外面看到可疑的人了……”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高一点的一个对矮一点的说：“对，刚才有人说，有个孩子在窗外看到了可疑人物，不过他们确定，从那对父女进来一直到案发，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都没有类似体型的人进出过餐厅。”

这段话当然被名侦探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然后是矮个子警察的声音：“听到了吧，小朋友？感谢你提供的情报，不过它跟这件事可能没有关系。当然，你说的事情，我们也会重视起来……”

——小你妈的朋友啊？我在你眼里看起来到底几岁？？？

司空茂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没戴帽子了。但现在毕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警察叔叔突然爆出的这段情报，仔细一想还挺要命的。

想要在自助餐厅里精准地下毒，本来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这里的人头无时无刻不在攒动，而且你永远不知道，哪一秒钟会有哪个人拿了哪个盘子往里放了哪样东西。如果默认接待员没有撒谎，犯人只可能是在那两人进门之前就进来下了毒并且离开。

……这种情况下，最符合逻辑的当然是“无差别犯罪”。

按照以往的规律，逆生树似乎并不会随意夺人性命，但想想韩子辰，再想想自己，在“并不致人死亡”的情况下，为了达到目的而“无差别伤人”这种事，他们应该干得出来。

——不过那样这案子就难破了。

紫兜帽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难不成只是向他打个招呼而已？还是说为了让他成为名副其实走哪哪出事的死神高中生……可是，这种甚至都不用猜犯人的事件，也没有体现自己智商的价值啊。

这样想着，司空茂有意无意地再一次回过头去。那个小女孩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他的目光移过她的脸，她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她无助地张在空中的手，她的红色裙子。名侦探心想那紫兜帽也够过分的，这么小的孩子遇到这种事，绝对会留下心理阴影吧。然后，他把视线投向了躺在地上的男人。

……

……？

司空茂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看不到男人的脸。

原本应该是头的部位上，盖着一件白色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