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九月二号整整一天,罗濒都还是完全没有来学校。
这个状况显然十分有利地佐证了以李祯为首的“罗濒凶手说”,流言愈传愈广,最后居然已经发展到了几拨人为了他到底应不应该被枪毙而吵了起来的程度。这回就算是明知道这简直是胡扯的司空茂都有点坐不住了,他真想再跑一趟警察局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就算他这么问,恐怕对方也完全没有把案情机密告知无关人士的可能性吧。
除此之外,传言里居然还混杂了些许关于江若时的事儿。
——“高三有个学姐说,她要亲自查清楚这件案子,还罗濒同学一个清白耶。”
当唐鸾把这事当新闻给司空茂一说的时候,少年差点儿手一抖把手里的小说给撕了。
然后当江若时在这个下午的大课间再一次出现在高一三班门口,往里瞟了一眼,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不由分说把他拖了出去的时候……司空茂吓得连他从不离身的棒球帽都落在教室的抽屉里了。
“啊当然,我来只是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并没有强行拉你跟我一起调查的意思,小茂茂你放心啦。”
当江若时笑眯眯地右手捏着一个小记事本,左手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司空茂反而愈发觉得浑身发毛了。
“学姐你这是认真的……”
“啊!——这张脸看起来难道还不认真吗?”少女立刻鼓起脸颊柳眉倒竖,做出一副吹胡子瞪眼般的夸张表情,而司空茂除了哭笑不得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下意识地伸手去夺她手里的本子。
江若时对此完全没有防备,他只轻轻一抽,这个还真的颇具少女气息的水蓝色小本子就被他完全捏在了手里。正想翻开看的时候,一边的学姐却忽然尖叫起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司空茂?!你、你干什么!快还我你这是侵犯隐私权,你——”
“诶,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原本只是抱着逗她玩玩的心思,可对方这么一喊,司空茂倒突然对这个本子里的内容产生了兴趣。他立刻把本子高举过头顶,比他矮了半个头的江若时立刻像头抓狂的小兽扑上来一边跳一边争抢,可无论怎么都够不到。看着对方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少年的心里居然油然生出了一丝报复的快感,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嘴角也不由得浮上了一层笑意。
“……”
可是江若时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不知是愤怒还是剧烈运动的缘故,就像是自暴自弃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双手抱臂,只是以怨毒的眼神瞪着他。见她突然这个样子,司空茂的心脏不由得也有点打鼓了。但考虑到说不定这只是对方的诡计,自己一松懈下来她就会立刻把本子夺回去,只能保持着高举本子的状态,有点心虚——但又不让对方发现地问道:
“……干嘛?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了?”
少女却立刻扭过了头:“哼,皮毛小事就笑得那么开心,姐姐我大人有大量,才不跟你这种小屁孩一般见识。”
“哈?我笑了吗?”司空茂下意识地低头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而就在这时,江若时忽然高呼一声“有破绽!”,还没等他反应,就一蹿而起,劈手把本子夺了回去。“卧槽?!”少年一呆,再想去夺的时候,对方已经麻利地背过手去,朝他做了个和前辈的身份极不相符的鬼脸:“别~傻~了——以为我大意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吗?浑身都是破绽的小茂弟弟——”
“……”
司空茂再一次全身脱力。真是的,我跟她到底是哪个看起来比较像小孩一点啊。
“所以说,打闹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你要问的情况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着,他强打精神,再一次朝对方发问了。这么一问,江若时倒也迅速地恢复了谈正事的状态——在她身上恐怕只有这点还称得上靠谱了。
“首先是你的态度呗,你觉得小鸟是不是凶手?”
“当然不是了。”司空茂想都没想,“如果他就是凶手,警察在抓了他之后还去美术社调查什么?”而他才说完,江若时就立刻两眼放光地贴了上来:“哎哟?警察去美术社调查?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奇怪吗,我同桌就是美术社的人哎。
“!”没想听了这话,江若时直接后跳一步,远离他靠在了楼道另一侧的墙壁上,掏出蓝色的小记事本就在上面唰唰地记了起来。“喂我说这也要记吗?”少年纳闷地出声,“我觉得我同桌不可能和这案子有关系……”
江若时理直气壮地回答:“但她和美术社有关系吧?而且我表哥说了,通常看起来越人畜无害的家伙越有可能是凶手,真相一般都藏在一般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最不可能的地方……”
司空茂再一次失笑:“那照你这么说嫌疑最大的不就是警察了吗?”
“你管我,我乐意怎么查就怎么查!”江若时毫不动容地朝他皱了皱鼻子——不过这表情看起来简直像是在赌气一样——随即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同桌平时的活动规律是什么?”
“……学姐你是要打劫啊!你想问她问题直说啊我帮你去叫就好了?!”
“才没有!都、都说了我乐意怎么问就怎么问!……老实回答问题啊你!”
司空茂无语凝噎了。他已经完全不想再跟江若时进行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了,这姑娘之前会发现他不认识罗濒的事绝对不是她的直觉就是自己的幻觉吧!捂着脸深呼吸了几次,他还是决定反抛回给对方一个问题:“在这之前,你还记不记得昨天下午,我和美术社的乔诗歆学姐说话的时候……”
本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司空茂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的,因为这件事的前置事件是他先态度恶劣地甩下了江若时一个人走出了办公区,不过学姐倒似乎完全没对这件事记仇,一脸疑惑,甚至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就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噢,那个啊,怎么?难道小歆歆跟你说了什么独家爆料?”
“不是。之后我不是下楼了吗,然后从那下面上来一个男生,长头发又瘦又高的,好像往班主任办公室的方向去了,你有没有注意?”
“噢,你说颜天鸣?”江若时琥珀色的眼珠转了两圈,“我知道,他跟小歆歆同班,也是美术社的,不过这个人有点怪反正我不是很熟……他怎么了?”
颜天鸣?司空茂在心里默默地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姓颜,和章天羽并不是一个姓,两个人的名字倒是勉强有点相似之处,但天羽天鸣,也没相像到一听就是兄弟的程度。想到这,他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和章天羽的关系怎么样……你知道吗?”
江若时想都没想就答:“没听说有什么关系啊?而且我也不是美术社的人,这问题该问小歆歆才……”说着她语塞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而且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章天羽不是学美术的,他只是喜欢画漫画而已,不过那个颜天鸣可是货真价实的艺术生,听说他随身都会带着速写本,而且经常逃课跑到美术室画一整天素描什么的……啊还有,如果他们两个在同一个年级,他俩的成绩排名可以整整差出一个年级去了——”
司空茂听得一阵一阵地发愣,学姐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像在糊弄他,而且……随身带着速写本?虽然这话听起来并不是很现实,但如果是真的,难道说其实只是自己想多了?
“那……那你知道,章天羽有兄弟姐妹吗?”
学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这这我真不知道,我跟他一点都不熟,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过啊!”说到这,她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再一次愕然地瞪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等等?等等?司空茂?……你怎么回事?突然问这些是想干什么?——啊!你、你果然还是在偷偷调查这件事对不对!我就知道——”
终于发现了啊,迟钝到这个程度居然还想在警察之前查清楚这件案子,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自信……少年一翻白眼,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我要回去了”的姿态:“我才没兴趣,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你揪着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不放而已。章天羽有个弟弟,他在死前给弟弟留了一篇自己画的漫画,然后那天我在颜天鸣手里看到了和章天羽留下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本子……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剩下的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就像应和着他这句话的尾音一样,紧接着,下午第三节课的预备铃声在头顶上悠悠地响了起来。
“慢、慢着?!”果然,江若时猛然抓住了转身想往屋里走的司空茂,“别走!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从哪知道这些的……是谁告诉你的?”
“我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啊,当然什么都知道了。”
司空茂想都没想地开口说道,然后指了指头顶上落下了最后一声铃音的广播喇叭:
“……逗你的,其实是警察。但我知道的也就到此为止了,真想解决案子的话,就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外人身上,去找你的小歆歆吧学姐。”
回到座位上之后,司空茂就脸色青黑地趴在了桌子上。他真有点怀疑自己命里是不是犯了江若时,自打认识这姑娘开始,她的一切行为简直就像是在刻意煽动他重燃起明明已经极力压下的对现实中发生的案件的兴趣……不对,诱惑——这个词应该更准确一点吧。
……居然想当侦探。
这家伙居然想在这种世界里当侦探。
不过说的也是,在高三之前就被保送大学了的家伙,几乎就等同于从奥斯维辛里成功越了狱,这个时候就算完全不学习肯定也没人会管她的吧……她当然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像自己。
司空茂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
——可明知道是这样,他今天怎么还是轻易地就被她传染了,居然主动问起了那个颜天鸣相关的信息?
不不不,因为那家伙实在太笨了啊,作为名侦探的前辈怎么都没办法眼看着新手在自己眼前拐入歧途,从道义上来讲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对就是这么回事。迅速地催眠自己之后,少年忍不住又苦笑了。这么说虽然实在是有点失礼,但他可完全没有对江若时能解开这起案子抱有任何希望。另一方面,她的动机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吗?因为不相信罗濒是凶手所以——她以为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
司空茂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经过刚刚的谈话……明明都是案情相关的目击者,而且比自己对于这个学校里的事情了解得要多得多,警察那边却好像完全没有告诉江若时关于那个画了奇怪漫画的牛皮纸本子存在的事情。
要是每个人都会挨一下这个本子的刺探还好,可比起她来说,我不是更没有得知更深一步内情的理由了吗?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不过好像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比起这个……他又叹了口气,如果江若时能乖乖地把矛头转向美术社那边,不再来找自己的碴,那可真是个比什么都好的结果了。
这么想着,他翻开了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咕哝:
“侦探游戏……真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
——然而叫他远远没有想到的,这次谈话造成的恐怖后果,就在这个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发生了。
“——谁是司空茂?!!”
在一片安静的沙沙写字声中,教室的前门忽然发出“咣”的一声巨响,狠狠地撞在门后的墩布上,又弹了回来。
——随之响起的是一阵音量肆无忌惮的、略带嘶哑的怒喝声。坐在倒数第二排原本正看小说看得入神的少年差点儿心脏骤停,吓得当即抬头挺直了腰板,手里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哗啦”声音。
接着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那一刹那司空茂就完全傻了。对方恰在此时和他的四目相接,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迈步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鞋底在米色瓷砖的地面上敲击出“咚咚”的冷冽声音。在他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司空茂甚至听见了猎猎的风响。然后那个人停了下来,半掩在长得过头的刘海下的那双钩子般的眼睛甚至泛着带毒的光,大敞着的校服外套随着惯性甩了一下才垂在了身侧,一瞬间他居然以为自己的面前落下的是一只收敛了翅膀即将扑食的鹰。
“……你?”
半眯起眼睛俯视着他的——昨天下午才在楼道里有过一面之缘、大概却再也不可能忘记了的那个男生——颜天鸣,站在那,以除了彻骨的寒意之外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吐出了一个音节。
“是……”
司空茂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喉咙口卡住了,如同一只在猛禽爪下无处可逃的兔子。
颜天鸣没有说话。
颜天鸣没有再说话。
——下一秒钟,他毫不迟疑地挥起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