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全国学校正式开学的第二天。

算起来也就半天之前发生的杀人事件当然暂时还没有平息的势头，而这种糟糕的氛围，司空茂在刚一踏入高一三班教室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喂喂你们知道吗，警察那边已经确认二班的罗濒就是凶手了哦。”

“什——么？！真的是他？那、那个罗濒明明长得那么帅，而且看起来也是个好人啊，竟然会做这种事——”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啦。而且一般来讲，变态杀人犯长得不都很帅吗？这样的杀人犯——最喜欢挑你们这样的花痴女下手啦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们哈哈哈哈！！！”

“哇！！！”

“混蛋！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班里的女体委晁羽抄起桌子上的数学课本就朝坐在前面桌子上滔滔不绝的小个子男生丢了过去，后者灵巧地闪身躲开，结果那本书飞过四排课桌，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只是普通地路过的司空茂脑袋上。

“——呜？！”

“哇？！对不起对不起？！”晁羽吓了一跳，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我、我手滑……”说着她的怒气立马就转向了那个男生，直接伸出双手去掐他的脖子：“李——祯！砸的就是你你躲什么躲！都怪你！快点给人家道歉啦！”

司空茂简直要庆幸自己是戴着棒球帽进门的，如果不是帽檐替他挡了一下，恐怕硬邦邦的书脊一端会直接磕到他的脸上，甚至打到眼睛。本来一进门就听到班里已经来了的人在大吵这种事，他的心情已经够糟糕了。少年揉了揉还是被撞得生疼的鼻梁，阴着脸弯下身去重新捡起了那本书。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指甲几乎要扣进书的封皮里了，如果可以的话……

他站起身朝那群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关系，下次砸准点就好啦哈哈。”

但抬起头时，司空茂几乎是出于惯性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把书递回到了体委的手里。在这一瞬间，他居然仿佛看见那个剪着一头假小子短发，和男生一样满口爆粗的晁羽脸唰地红了一下。他正想转身离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最好别打脸，真的很疼。”

“诶！……我……呃、呃……”

“兄弟你到底是哪拨的啊？”名叫李祯的小个子飞机头男生立刻阴阳怪气地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嗓子有点尖，力道也完全没有顾虑，被卡得有点难受的司空茂皱着眉立刻抖开了他的手，也并不想回答，转身继续往自己的座位方向走。他听见对方十分不爽地“啧”了一声，突然大叫道：“哎？对了，你是那个司空茂吧？发现死人的那个——喂，知道自己当时就和杀人犯站在一起以后有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啊——”

“……到底谁给你的自信，说罗濒就是杀人犯啊？”

司空茂停下脚步，转过身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哈，我叔叔就是警察，这可是独家内部消息！”李祯越说越兴奋，直接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两步跑到了讲台前面。司空茂实在是不怎么想跟这人站在一起，于是拎起书包继续扭头就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若无人地坐下来从书包里往外掏课本。耳朵却还是不断被灌进那家伙前台大大咧咧的吵闹：“你们看，罗濒那小子昨天下午不是没来吗？我敢赌他今天也来不了——因为嫌疑人已经被警察扣住啦！现在就只差一个口供，不过这对警方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

李祯说到这，司空茂握着笔袋的手忽然悬在空中停住了。这句话忽然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司城宇总是逼着他看新闻，警察为了逼出口供对犯人做了什么什么……之类的事情他实在见得数不胜数了。那群家伙如果真的认为是罗濒做的，难道也会对他做“那种”事吗？

……不会吧？毕竟昨天见过的洛警官，他对我的态度并不像是那种……

但是……

而且好奇怪。如果他们把罗濒作为嫌疑人拘留的理由并不充足的话，按理说这会儿他应该早就回来了。如果今天那只知更鸟还不出现——想到这他终于抬起头，瞪着李祯那张让人讨厌的嚣张的脸，这会儿其他的学生也不断地流入填满这间教室，坐下之后就好奇地抬头望着讲台，这场景荒唐得简直像是所有人今天来上学就是为了听他在这里演讲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罗濒是如何拒不伏法之后被警方英勇逮捕归案的——没错，他居然还在全班人的面前抖出了江若时之前说过的罗濒卷入的另一起杀人事件——虽然只是简单提了一下，必要的细节什么全部被随口糊弄过去了。

……如果换了平时遇上这种事司空茂可能就是抬头看一眼，要么无趣地听一听，要么干脆塞上耳机低头干自己的事。

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很想打他。

当然话虽这么说，司空茂的正义感也没强烈到会为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生洗清冤屈随便触犯校规的程度，而且他更清楚，如果为了这种事被老师叫了家长，无论是司城宇还是陆文清，哪个人来了的结果都有够他受的。

所以最后他只是想着，反正罗濒不可能是凶手，那么等到他回来，现实自然就会糊这个狂妄的家伙一脸鸟屎了。

“……就是他妈的吵成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好好看书了啊。”

少年听着几乎完全盖过耳机里音乐的逐渐沸腾至全班的吵闹声，闭着眼睛连续做了五六次深呼吸，才勉强压下自己一巴掌拍翻课桌然后扛起来砸在地上的冲动，狠狠地扣上了手中那本灰色封皮的小说，把它重新塞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结果怎么样都好。”他嘀咕了一句，趴下来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双臂之间，“……快点结案吧真是。”

……

距离早读大约还有五分钟。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长，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可真是个难熬的数字。“没法集中精神做事的时候就睡觉”是司空茂的人生信条之一，还好趴在桌子上没多久，吵闹的背景音听起来就有些缥缈了。在他半睡半醒间恍惚地想着“要不要下课去二班看一眼罗濒回来没有”的时候，忽然感觉旁边有人戳了他一下。

……嗯？

司空茂立刻睁开了眼睛，但是没有动。紧接着他就感觉胳膊肘又被人捅了两下，这次用的力气比之前还稍微大了一点，混杂着一个女生细若蚊蝇的声音：

“司空！……司空！池老师来了！”

“啊、啊？！”司空茂一个哆嗦，立刻挺直了腰板，骤然明亮起来的视野里第一眼映入的就是梳着高马尾的年轻女老师捧着笔记本电脑走上讲台的场景——池爽，他们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不戴眼镜的话算个美女，就是身材差了点，就他目前为止的接触来看，性格也稍微有点古板，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易近人，如果被她抓住上课睡觉，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么想着，心情暂时没有那么糟糕了的司空茂重新调整了个灿烂的笑容，对同桌小声道了句谢。

“没、没关系啦。”同桌的女生立刻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司空茂的同桌叫唐鸾，是个性格文静的小姑娘，话很少但人很好，身材……稍微有点丰满，不过配上一对大眼睛和长长的眼睫毛，看着还挺可爱的。司空茂记得她第一次叫自己的时候喊的就是“司空”同学，当时他还哭笑不得地解释自己其实姓司，没想到她居然知道，只是笑嘻嘻地说“司空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不是说了，‘司空听起来比较帅，所以大家要是叫我司空就好了’吗。”

……也是托了她的福，自己目前为止上课看小说也好，打瞌睡也好，还从来没有被老师发现过。

“安静了。好，同学们，现在翻开课本169页，跟我念。Abandon……”

“Abandon……”

随着讲台上班主任的声音，整个高一三班虽说不情不愿，但也总算是开始进入了学习状态。司空茂也跟着念了两句，渐渐地他就开始只张嘴不出声了。把第一单元的单词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池爽似乎自己也念得有点累，于是放下了书本，说了句：“好了，你们自己背一下。”之后搬过讲台右侧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还真是擅长开小差的班主任。……司空茂就喜欢这样的班主任。

他偷偷在心里“耶”了一声，从抽屉里重新掏出那本《灰天鹅》夹在腿中间翻开，挺直了腰板，双手的胳膊肘搭在桌上的英语书上，装成一副在认真看单词的样子，同时左手垂下桌沿，夹住了书页悄悄翻动起来。不过虽然这事他从初中就开始干——不，倒不如说正是时间炼就了他小心谨慎的习惯，每看半页就要抬起眼皮扫一眼班主任有没有下来巡查，或者后门小窗有没有路过主任的人头惊悚地露出来。

而在司空茂第三次抬起头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往同桌的方向一瞟，却忽然发现本以为一直在认真抄写单词的唐鸾的运笔方法……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咦、等等，这个人？！

少年瞪大了眼睛，目光越过同桌的肩膀朝她手下的书本投去，居然一眼看见她手中的铅笔尖在课本上空白的缝隙处打转……拖出圆滑的线条……然后涂黑，在上面加上草丛似的茂密而短促线条……我说，如果没看错的话，这难道是一个眼睛？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司空茂的视线，唐鸾猛一回头，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课本。“啊呃哎那个我我没有在偷看我没没没事你继续……”司空茂立刻抬手挡住脸把眼睛转回了课本上，同时心想，原来这姑娘喜欢画画啊，而且看那个眼睛的画风，好像还挺……少女漫的？

……漫画？

司空茂眨了眨眼睛，脑子里忽然再一次冒出了不合时宜的东西。

虽然明知道自己这个联想的跳跃度简直和给蚊子喷烟作青云白鹤观的沈复爷爷有上一拼，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透过那张纸，看见了昨天晚上在那间询问室里，洛警官递给他的那个牛皮封面的本子。

“哎话说……你加美术社了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司空茂鬼使神差地，忽然就转回头去，对着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仍满脸通红地捂着课本瞪着他这边的唐鸾问了。

“嗯？嗯，嗯……”小姑娘呆呆地点了点头，估计完全不明白他突然问起这个的用意。司空茂挠了挠头：“啊我没别的意思，因为其实当时我也差点被学姐拉进这个社来着……这个美术社，是不是喜欢画画的和喜欢画漫画的都可以进啊？”

唐鸾一听就捂着嘴笑了：“司空你真有意思，画漫画难道不算是画画的一种吗？怎么，你也喜欢漫画？”

“喜欢是还挺喜欢的，不过只会挑感兴趣的题材看啦。比起这个……”司空茂往讲台的方向瞟了一眼，稍微凑近了同桌的耳朵：“昨天死的那个章天羽，是不是原来也是你们社的人？”

一听这句，唐鸾的脸色果然有了变化。“你怎么知道的？”“昨天不去办公室挨训了吗，听几个老师说的。”司空茂立即胡扯，同时心想，昨天那个叫乔……乔什么来着的美术社的学姐完全没提过这事啊，果然是担心我知道他们这也死人了之后会更不想和他们社团扯上关系了吧。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司空茂真的冒出了“要不我干脆去参加美术社好了”的念头。

但立刻他就打消了这个胡思乱想。社团这玩意可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再说他又不会画画，那个心怀鬼胎的乔学姐绝壁会借此要挟他给他们当模特……那样他还真不如去死。

“那个，其实我也是昨天下午到活动室去看了之后才知道的。”这时候，唐鸾又补充了一句，“本来社长好像是不打算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但我到那里没多久就来了警察，还带走了好几个学长学姐出去问话……”

“社长？你们社长不会姓乔吧？”

“对，高二六班的乔诗歆学姐，你们认识啊？”

司空茂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还真是见鬼，他开学以来总共脸熟的也没几个人，怎么一个个的全都跟这章天羽的案子有关系呢？难不成他们全都是串通好的？再转念一想，他正想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长得很凶的长头发男生，可还没等开口，就听见教室前头远远地传来一声：

“唐鸾，司空茂，有问题到前面来问我，不要私下交流！”

班主任一发飚，两个人只能赶紧闭上嘴切断对话，各自埋进课本里装模作样地背起了单词。不过这会儿司空茂也没心情再继续看小说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从昨天那个牛皮纸本子上看到，关于蝴蝶与花的漫画……警察会去调查美术社，果然就是因为他们觉得章天羽留下的漫画可能会和他的死因有关系吧。

——不过这样一来不是和罗濒更没有关系了吗？

——那帮家伙到底为什么还一直死咬着他不松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