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戚天如约而至。
念冬斋内屋,他正仔细端详十万两买的字帖,时不时啧啧称奇。
戚天赞不绝口,好字,真是好字啊。
元秋嘿嘿一笑表示过奖。
戚天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卷字帖,一边说道:“听账房说,元老板明天要走?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元秋:“我打算与满老板一起去往西疆平阳城参军。”
“哦?元老板可真是志向远大,竟能看透金钱不过身外物,能够丢下昆城财产而从戎报国,了不得啊。”
不等元秋回话,继续说道:“元老板现在可是昆城的英雄,明天一走了之,可谓是名利皆抛啊。”
气氛有些尴尬,元秋被他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尬笑。
戚天卷好字帖,抬头看来:“只是——”
“没想到元老板的剑术也是如此惊人。”
元秋有点狐疑,他杀了巴利尔的故事传遍了整个昆城,说书先生把故事变得更是精彩,说什么元秋以一剑幻化出无数剑气,可戚天这样的人物没道理相信这些。他嘴角抽动一下:“侥幸得胜罢了,不值一提。”
“死在我剑之下,是你的荣耀。”
“这话我可是亲耳听见你说的,元老板不会不承认吧。”
元秋没想到这么羞耻的话竟让这老人听了去,好在他脸皮够厚:“的确是我说的,贵客今日前来,到底想说什么?”
苍休!
戚天如变戏法一般从袖子中抖出一把剑,忽然刺向元秋,这一下似有排山倒海之势,万千力量集中于一点,周围空间被剑风带得虚幻,风驰电掣,这一剑若是刺中,元秋必定当场丧命。
元秋反应极快,侧身躲闪然,而那剑在戚天的操控下灵动万分,随元秋身体闪动的方向跟着斩去,隐约中剑比人快,眼看剑锋即将命中,元秋左手撑地,身体以不可思议地角度空中翻转,然后滚向墙角。
元秋正要歇一口气一抬头便看见一道凌厉的剑光,大呼不好,提起内力脚蹬墙根从戚天胯下扑钻以躲避攻击。他手中并无兵器,再加上戚天剑法高超至极才如此狼狈,短短十秒经历了数次生死,戚天的剑如阴魂不散缠绕着他。
他利用余光看见桌上摆着那柄破损的长剑,要想反击必须拿剑!于是冒险一跃伸手去拿,
“嘶”
元秋的右臂立马被划出一到血痕,鲜血直流,然而元秋并未收手,紧握旧剑,闪身迫使自己稳稳站立。
拔剑迎敌,转守为攻,所用剑招华丽无比,圆转如意,迅疾难挡。可是在戚天眼中这样的剑法满是破绽,总是能精准地找到剑式的空袭,不一会元秋身上多了几个伤口。
戚天见元秋身上又多了道新伤,气愤地又加重了几成功力,让你还藏!
他微微闭眼,他的剑身竟然清光流转,剑柄如龙首昂然,彷佛有阵阵龙吟响于耳畔。
这是,扫天剑中的‘九天’?!
姓戚的老人怎么会此剑?
元秋心中一凛,这一剑有多大的威势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不能再藏了。
在戚天的注视下,他缓慢地将破剑收入剑鞘。
霎那出剑,剑破空,古朴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房间。
戚天骇然,他积蓄的剑意,散了,‘九天’不战而败。
接着老人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笑地元秋心里发慌,这老头怎么回事,刚才兴致勃勃地想要杀他,现在又突然对他大笑,莫非今天下午他是本色出演疯子,现在本性暴露了。
戚天笑得很是开心,笑得哭起来。
对了!对了!这才是他的真本事——
扫天剑意。
元秋更加手足无措,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哭起来了,那还打不打,我用不用上去安慰安慰他?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刚刚又被我散了剑意,万一想不开自绝于此怎么办。
戚天大声说道:“韩小屋乃大周头等反贼,你可曾听闻。”
元秋脸上生出怒气:“方丈不是反贼!他是被陷害的。”
戚天默然:“是,他是被陷害的,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一直待在长安,但李政领着十二卫军上山杀人避开了内阁的也避开了兵部,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李政了。再怎么那也是皇帝,是天子,没有人敢当面截拦,那是造反。
戚天看向元秋的眼神渐渐变得慈爱:“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太师叔。”
哈?太师叔?不回寺加上我一共就三个人,哪里冒出一个太师叔?元秋想了想问道:“您是从洪福寺逃出来的?”
“你看我有头发吗?”
“我头发也是新长的啊。”
“……”
戚天把剑随手一丢然后坐在地上,招手示意让元秋也过来坐,元秋说等一等,然后跑到桌子后面搬过一张凳子。
戚天感到欣慰,真是孺子可教,怕我坐在地上着凉还特意搬过来一张…
元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您说吧,我听着。”
戚天强忍怒火,看了看元秋身上的新伤,劝说自己就当是体谅孙辈,不气不气。
关于太师叔的来历,老人娓娓道来。
世上有一宗门为太玄剑门,传承千年。
此门弟子皆是宗门剑师亲自下山挑选弟子,要求极严,选来的弟子根骨俱佳,颇有天资。韩小屋三岁上山,七岁精通世间剑招,十一岁领悟本门剑意,连掌门都不是其对手,山上无敌手后枯坐度日,师父们天天让他戒骄戒躁。
让一个天才戒掉骄傲?
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韩小屋注定下山,但求一败。
元秋打断戚天:“那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老人瞪他一眼,让他耐心听完。
戚天七岁自昆城上山入剑门,那时候韩小屋九岁,在同辈师兄弟中武功排行第一,自封大师兄,门中长辈爱其才华便默认了这个头衔。
戚天上山后除了学剑,就是跟着韩小屋鬼魂,扯掌门胡子,偷师兄弟私藏的小书,活脱脱一个小跟屁虫。
太玄剑门中,与绝世天才韩小屋关系最铁的无疑就是戚天,快乐的日子持续到韩小屋下山扬名立万。
太玄剑门素有门规,领悟剑意者便可入世,门中一辈子不得下山之人比比皆是。小屋下山后第四年,戚天终于领悟了太玄剑意于是下山闯荡,他早在山上就听说师兄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心中澎拜无比。结果到了长安听一打听,韩小屋参军了,如今正在宁国打仗。于是他就在长安等韩小屋回来,而前线的战报不断传回。
五十里。
一百里。
五百里。
一千里。
两千里。
大周国界整整向北边推进了两千里!韩小屋连破宁国二十二城,最后积土为坛于狼居胥山,祭天以告成功。封狼居胥的光荣战绩流传至今,每一个军人听见都是肃然起敬。
韩小屋归国后按理说应该封王拜相,进爵赐官,可他上了鹿山当了和尚。
戚天不明白为什么师兄去参了军,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回长安后没有任何封赏还被赶上了山当了和尚。师兄是那么一个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甘心。
戚天去了鹿山,在鹿山上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师兄,每日就在洪福寺等着。某天韩小屋没钱买酒了,出寺找洪福寺的圆谷方丈借钱,被戚天逮了个正着。
见到戚天,韩小屋一脸惊愕,问他来干嘛。
见到韩小屋,戚天先是感动欣喜,然后指着他的光头哈哈大笑。
两人相谈甚欢,师兄带着师弟参观属于他一个人的不回寺,与师弟坐在寺前那块石碑上把酒言欢,他告诉戚天,之所以找不到不回寺,是因为寺外布了大阵。
酒过三巡,韩小屋依然闭口不提出家的原因。戚天不依不饶问个不停,他扛不住师弟的无赖,只能告诉他:
想知道答桉就去边军吧。
今日你我见面便是最后一次。
扫天?没有人能碰到天。
——
元秋:“那您知道答桉了吗?”
戚天摇头:“我这大半辈子都在打仗,南征高丽,随先帝北伐宁国,夺回幽州三城,漫长岁月如白驹过隙,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们之后还见过吗?”
“没有。”
老头叹了口气:“我曾找过师兄,但始终破不了寺前大阵,后来随军出征大多时间也不在长安。先帝驾崩,楚王世子窃得大位,贼子竟然率军屠杀鹿山,我一怒之下解散了先帝的都尉府,辞了军职卸甲归田。”
提及鹿山,元秋情绪低沉:“我会回长安的。”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是时候。”
戚天轻拍了拍元秋的肩膀:“据我所知,皇家在长安似有灵兽庇佑,但凡有人试图行刺皇室中人就会莫名死亡。”
元秋呢喃道:“长安的麒麟大阵。”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您真的是我的太师叔吗?”
“我的剑还不能证明吗?”
扫天剑中的前几式正是太玄剑,但后面的剑招毫不相通,招招带有剑意运行。韩小屋领悟了传说中的完美剑意,不再依靠有形的招式,既得终极,何必自退。
“所以......太师叔?”
“诶?哎哎”
“太师叔,您这些年辛苦了。”
“好好好。”
戚天老泪纵横。泪眼模湖中,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他与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