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个月,元秋伤好得差不多了,念冬斋重新开张。好巧不巧今天下了大雨,所以来的顾客也少了很多,进店大多也只是避避雨,元秋很是大度让他们都进来,丝毫不怕字画沾水卖不出。
胖子的满小糖上一批货卖完后就没进过货,一直呆在这里吸收所缺发文艺气息,有人来他就为客人讲解画作,很大一部分作品是他陪元秋收来的,自然了然于胸;没人来胖子就拿起纸笔舞文弄墨,平均每天贡献一副惊世之作。
“好一个倾盆大雨,雨水一瓢啊。”
陆欣欣:“满老板,别念了,你来来回回两个词念五分钟了。”
原本属于元秋的座位再度被胖子霸占,他坐在那上细细斟酌,试图一副画乌衣巷雨景。
“元秋管管你家的账房,明天就走了还不让我过把瘾。哎,元子,我爹当年要是让我去学一学这丹青,说不定如今已经是皇宫的座上客了。”
元秋:“人的想法是应该大胆一点,但不至于白日做梦。”
他走到画纸前,指着一个乌漆抹黑长着四条腿的怪物:“这是什么?”
“你啊。”
“那我旁边怎么有个王八?”
“什么王八,那是陆欣。”
陆欣欣听见有人骂她立马跑去,结果也被这幅画深深地吸引,震惊在原地。她小手指着画纸之外,桌子上被画了很多墨团:“那这是什么,轱辘河滚动的水车?”
胖子脸色尽是难以置信,看着二人:“你俩真是没有一个懂艺术,那是雨滴!雨滴!懂吗!我是在写实。”
然后胖子竟然问元秋要了表纸,把这副雨滴在画之外的雨景画作装表起来,挂在念冬斋最显眼的位置,学着元秋做了个小标签,贴在《乌衣巷雨景图》下面,标价一百两。他洋洋得意地说道:”等着吧,这幅画今天必定有高人雅士买走。”
陆欣欣果断泼了凉水:“我宁愿买掌柜的那副十万两的字帖,就你这画倒贴都不要,还一百两。”
“姓陆的我劝你认清现实,事实是人们宁愿花一百两买走我的妙手丹青,也没人花十万两去买一副字帖。”
三人吵闹之间,店里来了客人。
一名穿着蓑衣带着雨帽的老人进了念冬斋,好看打败不像来躲雨,而是专程前来。
此人正是戚天。
胖子看来了客人立马起身迎接:“欢迎欢迎,这位贵客,今天您真是来对了,本店刚刚收了神乎其神的写实派画作,请您过过目。”
戚天一听,什么所谓的写实派画作,竟然评价这么高,立马来了兴趣,点头示意让胖子拿出来。
胖子开心地指向他刚刚完成的画作,戚天怀揣期待顺着胖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张脸变得跟桌上的墨团一样黑,心想这就是神乎其神?我离开昆城太多年了,没想到这里的审美水平竟然退化得这么严重,唉,可怜的百姓啊。
他悲悯地看了胖子一眼,然后向店内深处走去,欣赏其他的字画。
胖子被看得心里发慌,那个老人的眼神就像是可怜他一样,他感觉到自己本来光明无比的艺术前途被老人那一眼直接扼杀在了摇篮里,明明才刚刚萌发的艺术生命,就这么结束了。
元秋上前轻拍胖子后背:“不哭啊不哭,没关系没关系,咱们下次一定能画好的可以吗?”
“滚蛋。”
戚天几乎看遍了整间店的字画,都不过是凡物,没有一眼入他法眼,不过本来他来念冬斋就不是买字画,忽然藏在深处的一副字帖吸引了他的注意——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
师,师兄?
戚天感受着字上残留的剑意,不,不是师兄,师兄的剑意不会如此断断续续,不过这幅字苍劲无比,力透纸背,字形规正却暗藏笔锋,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实在不失为当世的好贴,尤其上面的剑意,多少人梦寐以求直到死去都无法参透。
“老板,这副字帖多少钱?”
未等元秋说话,胖子不耐烦地努嘴:“那副字下面有价,只怕你买不起。”
戚天摘下字帖走到柜台,排出十张万两银票,澹澹说道:“这幅字我要了。”
元秋一惊,这幅画挂多少个月了,看见的人不是骂他一句神经,就是砍价,这位老人直接一口买下,怕不是老来无事偷了家里人的钱来我这消遣吧?
陆欣欣和胖子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不是吧,真有人十万两买一副字帖?
“老人家,要不您再考虑下?”
“这字帖挂出来不就是卖的?怎么,你还不卖了?”
“没有没有,只是有些受宠若惊,这幅字是在下粗鄙之作,其实不值这么多钱的。不如这样吧老人家,你把你家里人的地址留给我,我一会儿把这副字送过去。”
元秋当时写出来挂在后面,其实有着一股孤芳自赏的趣味在其中,挂十万两也只是满足满足他少年性情,哪里会想到真有人来买。
戚天有些生气,他感觉元秋明显是把他当老年痴呆了,偷拿了家里的钱出来花以满足老年人的顽童心,但他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将计就计?
戚天虽说回到昆城有些日子了,但一直没有告诉弟弟他回来了,其一是要调查百衣帮是不是有着什么阴谋,其二自然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多年未见的亲人,还是写了绝交信的弟弟。
他故意抢回银票,惊慌地环顾四周:“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干嘛拿我的钱。”
元秋三人看到这幕反倒松一口气,果然是家里老人自己走丢了。
“老人家,这里是乌衣巷,你把你家地址给我说,我送你回去。”
“我不!我家里人没来之前我哪也不去!”
“好好好,那你在这里好好呆着,你告诉我你家在哪?”
元秋千哄万骗,才知道老人家的地址。于是他让胖子好好看店,照顾好老人,自己和陆欣欣去找老人的家人。
————
元秋按照地址来到一座宅子面前,上面写着戚府。
那念冬斋的疯老头竟然是戚家的人?
戚家的老爷子名叫戚地,那可是个刚强的人,百衣帮刚入昆城有人敲开戚府大门,讨要保护费,门一开他们发现这家房子虽然大,但是只有一个雪鬓霜鬟的老人,边起了歹心试图入室抢劫,结果十个人全被老爷子单枪匹马干翻了,戚地一出手他们少不了断胳膊断腿的,爬着滚出了戚府。后来百衣帮的人向本地人打听才知道,戚地的兄长在长安任职,好像还是个将军,官府知道后难得地警告了一次百衣帮。
冬冬冬。
戚地开门,看见敲门之人是昆城最近名声鹊起的元秋,说来那晚他也跟着绑了不少百衣帮呢。
戚地笑着说道:“原来是元老板,请问来找老朽有什么事吗?”
元秋作揖道:“老先生,实属无奈才打扰了,小店刚刚来了一位客人,有点疯疯癫癫,身上还有很多银票。”
戚地疑惑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名客人是位老人,只肯给我说了戚府的地址,所以我才来找您。”
老人?还知道戚家的地址?
戚地身躯一震,莫不是自己那多年未归的哥哥。他联想如今新帝刚立朝局必定动乱,戚天那般宁折不屈的性格一定不会再继续为朝廷效力,受些折磨也难免,他一定是逃回昆城的!
想明白后立即跟着元秋来到了念冬斋。
他远远地就望见一个身影在店中坐着,顿时热泪盈眶,勐地冲到戚天身边,却又突然停住,这一刻他思绪万千。
戚天大半个辈子都不在家,从没有对父母尽过孝,只有他一人为父母养老送终。他不相信戚天能有这么忙,忙到连父母亲死前都没有见一眼。
可那毕竟是他惟一的哥哥啊。
他看着戚天真如痴呆一般傻傻地看着他,再也绷不住了。
上前扶住戚天的手臂:
“哥,我们回家。”
念冬斋众人在现场感同身受,伤悲之情开始蔓延,陆欣欣眼窝子前收不住泪,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
此时戚天忽然暴起,敲了戚地一个头栗,火气十足: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信也不回,钱也不要,我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长兄如父你到底知不知道?”
弟弟被哥哥打蒙了,不过这手法,还是原来的味道,还是原来的配方。
戚地也不甘示弱站起来:“搞半天你没变傻还给我演什么苦肉计,滚滚滚,滚回你的长安。”
戚天又是一记头栗:“怎么跟你哥说话的,没大没小,我信里说了多少次那次打高丽真是脱不开身......”
两个老者如孩童一般在店内展开争辩,吵来吵去弟弟还是拗不过哥哥,虽然都留着老泪但语气里充满了重逢的开心与激动。
还一番别有趣味的重逢画面。
戚家兄弟商量一番后,决定先带戚天祭拜父母,临走前戚天不忘嘱咐一番,让元秋替他好好保存他买的字帖,银票再次掏出放在桌上,说他今晚还会来的。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真实。”胖子拍了拍脑袋。
“你指哪方面?”元秋回头。
胖子捶胸顿足,世人竟然没有人懂得他的艺术,愤愤说道:“他不要我的画而要你的字这就很不真实。”
陆欣欣摇了摇头,表示撒一把米让鸡去啄可能都比他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