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那一碗鸡汤确实有所效益，楚言青最终还是作为太子，代陛下赴红山祭天祈福，圣旨中特意提到让太子妃也相随着去。这一次，倒是让楚言青当真对她刮目相看了。

太子夫妇红山祈福，一切进行得都还算顺利。返程途中，若然忽的提出绕道而行。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若绕道而行，必然会经过汶阳和汾阳两县，那里疫病和饥荒正闹得厉害，安全考虑还是原路返回较为稳妥。”马车外余广绅俯首道。

楚言青看着身侧的女子，询问道：“何故执意要改道而行？”

“这次来红山祈福的目的是替南楚天下祈福，百姓都在看着，若是就此匆匆回宫，不免有故作姿态之嫌。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君子之心者得诸侯；得诸侯之心者得士大夫。殿下想得的又是哪一样呢？”

若然盈盈双目望着身侧俊秀的男子，浅浅的笑着提醒道，这段时日来，那么多史书可不是白看的。

男子嘴角噙着笑意，伸手覆在她的手背，若然刚要收回，被他按住了，怔怔的望着她，半晌后开口对外面吩咐道：“带一小队人绕道，其余的人先回宫复命。”

余广绅也不好再劝阻，只得命令队伍绕道朝着汶阳汾阳而去。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再多言，一瞬好似数十年的知己般藏着隐隐的默契。

从红山出发，过了凉州便开始见得一群群衣衫褛褴的民众，余广绅一路上还抓了好几个小贼，最后楚言青都打发了银两和一些食物，放了他们，这样一来，从凉州至汶阳，一路跟着他们的难民也越来越多，而他最初的笑意也渐渐隐去。

他自小位及太子，备受恩宠，哪里又真见过这样的民间疾苦。他的所思所想习惯了只停留在宫墙中的那些皇权争斗，却不曾试想过跳出那宫墙。此次若不是若然劝解，他也是不会想到走这一遭的。

正思忖间，忽闻外面喧闹哭嚎声连连，楚言青掀开车帘，只见前面一群难民簇拥着，另有几个擒着一妇人，哭嚎的正是那个妇人。

“前面怎么回事？”蹙着眉，楚言青沉声问道，语气是少有的认真。

前面一士兵跑了过来，小心抬眼看了看楚言青的神色，方才行礼道：“禀殿下，是……是那妇人的孩子饿死了，那些难民煮了孩子的尸体吃。”

车上的两人闻言心中都是万分震惊。他南楚的国土上，竟当真出现了人吃人的世道。

若然初时虽就是为了让楚言青更加亲近的感受下真正的民间疾苦，可却也未曾料到竟会如此可怖。她又哪里真见过这样的场面。

分明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的力道不禁猝然加重，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身影，他的双眉紧锁，唇角带着些难得的冷冽与怒意。

兀的，楚言青跳下了马车，不顾余广绅的阻拦朝着那簇拥在一起的人行去，冲进人群中心，这才看见这些人围着的是一口大锅，而那锅里面煮的，正是孩童被分解后的肢体，那肢体已经煮得皮肉松软发白。

楚言青一阵触目惊心，心中瞬间涌起不可抑制的愤怒，抬脚便将那口正煮的咕嘟咕嘟冒泡的大锅踹翻。若然这才看得清晰，胃里不禁一阵翻涌，呕吐不止。

这一下方才因他突然冲进来而还在愣神的难民也瞬间清醒了过来，立时愤恨的扑向他。

余广绅一惊，忙下令侍卫护驾。而之前一直尾随他们车队的那些难民见了那锅里倒出的东西，立时也都涌了上去捡食。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一番折腾后，余广绅才驾了马车将楚言青和若然狼狈带出，甩掉了那些难民。

马车行得远了，楚言青下令停下马车。经历刚才一番，又颠簸一路，他冲下马车，一阵呕吐。

若然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跟下车来，将水递给他。

楚言青看了她一眼，接过喝了几口才稍有平息。

“朝廷明明发放了救济粮，为何还会出现……”即便他平日温润如玉，此时言语间的怒气也令人有些震慑，方才所见，他甚至说不出口。

余广绅于方才的景象也是震惊。

“臣一路来也有打听，刚开始闹饥荒时县衙确实有发放过救济粮，都是些生了霉长了虫的粮食，后来就连这样的米粮都没了，只能从商贩手中高价购买。寻常老百姓又哪里买的起。”

正此时，一阵马蹄声近来，不久便见得汶阳县令赵恒坤带着一队人马慌里慌张的找到了他们，上来便直匍匐在马车下，颤颤巍巍道：“微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还请殿下降罪。”

楚言青紧绷着一张发青的脸，压制着心中的怒气，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马车里。

一路进了县衙坐定，望着赵恒坤精心准备的满桌美酒佳肴，若然心中一涩，再看了眼楚言青的脸色，果然是比之前更加的难看。想来这个赵恒坤未免也太不懂察言观色，真是往枪口上撞了。

“赵大人倒是有心了，这样的现况，还费心备下这样丰盛的膳食，可见大人忠心啊。”若然笑着，一边伸出筷子夹了片鹅肉，才放到嘴边，脑中便浮现出之前那肢体的景象，又是一阵反胃。

楚言青撇头看着她，眼中甚是不解的询问之意。若然自然懂他的意思，也不急着回应他，只放下筷子，给楚言青盛了碗汤，暗示着他无论如何先勉强吃完。

这一顿饭吃得桌上二人是食难下咽，旁人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算是结束，赵恒坤也松了口气的退了下去。

“你这又是为何？本宫还没审问他，你倒是先慰问起他来。”楚言青有些怒意的在椅子上坐下道。

若然见他确是真的生气，也不再卖关子，道：“臣妾知道殿下刚才在荒野看见那些情景，心中有气，可殿下现在是关键时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殿下现在是既要得民心，也不可得罪官僚之时啊，现朝中本就分了两派，殿下此时得罪的官僚越多，不是就在将那些人往另一方推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细细的瞅着楚言青脸上的神情变幻，见他面色稍有缓和，才接着道：“其实这样官商勾结的例子少吗？现任官场中的人，又有哪几个是真正两袖清风不沾半点污垢的？若殿下真要追究，怕是会逼迫不少人倒戈相向。这样的腐败气象是要整顿，但不是现在。更何况殿下如今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指证这些贪官，如何让他们当即把吃下去的给吐出来？眼下要解救这些难民，还得靠他们啊。”

楚言青听她说完，面色也沉静了下来，他方才气愤，倒确是不曾想到这层利害关系。

恍然之余，他眸中光亮一闪，不无惊异的盯着若然，这个看似弱不禁风，方才还一脸煞白，呕吐不止的女子，竟能在此同时还保持着这样清晰分明的思维。

翌日，楚言青一早起来便不见若然踪影，余广绅衔着笑意也不急着告知，只领着他来到县衙门外，见若然和赵恒坤在县衙外施粥派粮。

他立在那里，望着一身常服素颜的她亲自为那些难民一碗碗的盛着白粥，那些难民伸手握住她胳膊感激时，她也并不闪躲，脸上始终保持着安抚的笑容。

“殿下，太子妃和臣以往见的那些大户闺秀真的不一样。”余广绅立在楚言青身后，也由衷的赞叹道。

原来她昨日所言竟是这个意思，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若强行逼迫赵恒坤放粮，他自可推脱无粮可施，可若是眼下退一步，却或许倒是可以哄着他吐出来一些。

楚言青眉头微微一动。这样的她，真是丞相府的深闺养出来的那个单若然吗？

他跨步走上前去，站在若然身侧。赵恒坤见他，忙行礼。楚言青伸手扶住，笑道：“赵大人一早起来便亲自来施粥派粮，这样为民忧思，本殿下也自愧不如啊。”

本就心虚的赵恒坤一听楚言青这话，甚是不好意思起来，只忙道：“哪里，都是太子妃贤良，微臣不敢居功。”

若然忙玩笑道：“哎，这我可只是搭把手罢了，若不是赵大人慷慨，本宫又哪来粥可施呢？赵大人这样说岂不是让本宫讨了个便宜。”

见太子与太子妃都是满面笑容，并无他意，赵恒坤倒是更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信誓旦旦道：“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坚持施粥至这饥荒过去。”

“好，有赵大人这话，本殿下就放心了，此次回宫定上禀父皇大人的忠心。”楚言青笑道。一边走到若然另一侧，也开始给那些领了粥的人派发馒头。

若然望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再无多言。

离开汾阳时，赵恒坤一再向楚言青承诺定会坚持施粥至饥荒过去，城里的难民更是高呼拥戴。

楚言青坐在马车里笑看着若然道：“你当真是丞相府深闺中长大的？”

若然心下不自觉一惊，忙撇开头，望向窗外，复又想起自己虽是个冒牌货，可她是穿越而来，哪里可能找得到她假冒的证据。于是又自信的撇了一句：“不然呢。”

楚言青只是笑，也不再与她深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