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楚言青往来的兰林殿变得格外的清静,章良娣与徐良人也不来露面了,却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一个多月来,楚言青一日琼台阁一日落梅楼,除了她的兰林殿,绝对算得雨露均沾了。
若然近来每日都去椒房殿,皇后不知怎的,竟愿意教她学琴,若然曾也是学过些皮毛,学起来自也是快的。这样在东宫每日便是读读书练练琴,日子过得倒是分外平静,然而她心里清楚,一场皇位的争夺战中,越是平静的表象下,越是暗流涌动。
皇后侧倚在美人塌上,看着下面悠然抚琴的年轻容颜,一时有些恍惚,思绪飞回遥远的过往。那时她也如若然这般年纪,与心爱之人琴瑟和鸣,心有灵犀……
敛起眼角的酸楚,她淡声询道:“听说你与太子闹别扭了?”
停了指间的动作,若然轻轻抚住琴弦,心下明白,自然是宋姑姑见楚言青这月余没有来过兰林殿了,告诉了皇后。
若然无从解释,只得低着头不作声。
皇后见她如此,不禁心中微微一软,起身拖着曳地的裙摆,朝殿外缓步而去,若然也起身上前随着她一同至廊下。
抬头看了眼外边晴朗的天色,皇后微微一笑道:“太子是个长情之人,记得他小的时候随他父皇狩猎出宫,遇到一个民间的女孩,后来那个女孩竟然跟着太子一同回到了京城,太子还说将来要娶她,为了他的前程,我便在他父皇与百官都知晓前将这个孩子赐死了,太子为此与我生了很久的气,后来很多年都时常还会在宫中祭奠她,且一直不肯订亲,直到遇到你。所以呀,即便眼下他恩宠那两位,可我这个做母亲的知道,他心里只有你一个。”
言及于此,她回头看向若然,难得的亲切一笑,那笑意的深处,似乎还掩着一丝的羡慕。
若然听闻了有些惊诧,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心中一时有些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儿臣懂了。让母后操心了。”
夜里,月满如盈,花开正好,若然却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在椒房殿里听闻的事所带来的感触,自回到兰林殿,她的思绪便一直无法从皇后所述的那件事中走出来。
“我出去走走,不用跟着了。”若然朝屋子里的翠儿与浅心道,也不待二人答应,便朝外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情似乎格外的感触,也许是意外,是怜悯。她未曾想到皇室子弟中竟能有这样一个长情之人,也惋惜这样的一个人,生在了一个容不下半点真情的皇族中。
信步而走,不知觉间,若然脚步一顿,一抬眼,眼前赫然便是那间竹屋。她竟再次走进了这竹林深。
望着眼前狡黠月光下的那院落,若然忽的明白了难怪这样的朱墙碧瓦、金碧辉煌下会有一处这样的净地,应该是他当初为了缅怀幼年时的那个民间女孩吧。
看来他当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正准备转身离开,竹屋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的人一身月白衣袍。他带上门,一转身便对上院子里那抹纤瘦的身影,以及那双清亮的眼眸。
月光狡黠,洒下满地清辉,月下那株梨树随清风摆动,抖下花瓣纷飞,落在二人身上。
此情此景,竟好似九重高阙,神仙眷侣。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意外,探究,无奈。而她的目光,始终清冷。
许久,他终于开口:“你……”
“你……”
二人同时开了口,一时都是一愣,继而双双笑出声来。
楚言青笑看着她,转身再次走进竹屋里,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件洁白披风。
他走上前来,替她披在肩上,见她乖顺,心中狡黠一笑,面上却是敛了三分神色道:“谁让你到这来的?”
闻言本来难得温顺下来的若然一抬眉,瞪向眼前的男子道:“这兰林殿是你让我住进来的,那我怎么就不能来这?”
望着她俏皮模样,楚言煜心中方才的阴郁不禁驱散不少。上前轻轻揽过她的肩。
“走吧,我送你回寝殿。”
若然微微一愣,却没有闪躲,仰头便见他温暖的笑容,月光下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光华般,透着剔透。
随着他月色下散步,不急不慢的朝寝殿回去。楚言青难得的异常温柔。
“听说你现在师从母后了?”
若然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楚言青也不介意,只自顾自的接着道:“看来你与母后相处得甚是融洽。母后琴艺卓著,却极少抚琴,更别说收徒了。想来是对你极为喜爱的。学得如何了?改日奏一曲给我听听。”
难得他如此正经,若然也不与他戏闹,谦虚道:“学得马马虎虎,殿下还是不要听了。倒是殿下应该常去椒房殿走走,母后无论做过什么,总是为了殿下好的。”
不知为何,此刻,若然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劝慰道。
楚言青的眸光攸然转冷,侧过脸来看向身旁的妙人儿,对上若然有些惊慌而无辜的脸时,似是微微震动,却是转瞬即逝。
他脸上的笑意依旧云淡风轻,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会儿,继而不禁笑出来道:“你自己没发现吗?你已经越来越关心我了。”
被他如此一反问,若然一愣,微微沉吟。
楚言青有些讶异的侧目看她。他以为她会同从前一般,被他此番言语给惹恼,然而现在她却只是微微低垂着眉眼看着夜色中的路,不发一言,让他一时有些摸不透。
她不能否认,方才的话确实不该出口,她是越来越关心他了,可这都是为了丞相府,为了铭将,为了她自己,不得不为之。
行至殿门口,翠儿与浅心迎了出来,二人听闻楚言青也来了,脸上都是一脸的喜色的即刻上前来。然而若然知道,楚言青今日只怕并没有要留宿兰林殿的意思。
“太子妃可算回来了,天晚了,奴婢这就去准备给殿下沐浴。”
翠儿笑道,正要进去准备,楚言青却一抬手,示意她不必准备。
“不必了,我今日不在此歇息,你们好生伺候太子妃就寝吧。”
翠儿一愣,抬眸看了看楚言青,又看了看若然,只见她低垂着眉眼,一点提示也没有,只好又走了回来。
示意了翠儿回来,楚言青低眸看向若然,笑着解释道:“这些日子父皇身体不适,继汾阳饥荒,汶阳又爆发疫病,朝中我会忙些。”
若然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送走了他,若然主仆几人回到殿内。
“翠儿,汶阳疫病是怎么回事?”
久居深宫,她不喜与这后宫的女子打交道,楚言青清楚,也将她保护得好,她确实是过得算得安宁,可日子一长,也逐渐失去了外面的消息。陛下感染风寒与汾阳饥荒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汶阳疫病她倒是还不知晓。
“回太子妃,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如今朝中都在争执,原是说让殿下代为去红山祈福,如今有人提议让荣亲王去,这几日朝上争执的激烈。”
太子代为去红山祈福是早春时就有所争执,后来父亲在朝中力挺太子,这才定下来了的。没想到队伍还没出发,竟又爆发了疫病,这些百官一天到晚不想着怎么赈灾治病,反而竟还在朝中站队争吵。
难怪方才瞧着,他面色比以往更为憔悴消瘦。
莫名的,若然心中滑过一丝心软。
翌日一早,若然起了个早钻入小厨房,出来时已是日落时分。
“太子妃这样好孝心,殿下知道了一定夸赞您。”
浅心提着食盒跟在若然身后笑道。若然只笑笑没有作声。
二人行至宣室殿外,苏公公见了她,微微诧异,这位太子妃入宫后的这大半年,来这宣室殿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的,上一次还是两个月前陛下初病时。
虽是诧异,若然走近来时,却仍是一脸和气的迎上前。
“苏公公,听闻父皇久病不愈,我熬了碗汤给父皇。”
“太子妃,陛下正在与丞相议事,容老奴前去通禀一声。”
“有劳苏公公。”
这位苏公公若然不算陌生了,还记得去年就是他,带来了天家圣旨,让她一朝荣耀,被困深宫。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有楚言青好,丞相府好,她才能好。这个道理她如今已经彻底的懂了。
苏公公进去不一会儿便就出来了,笑着迎了她进去宣室殿。
陛下披着金色的薄裘,半倚在龙椅上,面色甚为憔悴,一眼看去竟似老了好些岁。殿前立着的,正是若然的父亲,单云天。
若然进来,先是暗自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迅速至殿前行礼。
见了她,陛下脸上的神色稍稍透出些喜悦,笑道:“你怎么来了?”
“父皇,儿臣给父皇炖了些汤来。”
闻言陛下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看了眼苏公公,苏公公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打开,用银针一一试过了,若然才上前亲自盛舀。
“嗯,好喝,正好,你父亲也在这,一起尝尝。”
陛下接过若然递上来的碗,尝了一口,看着她欣慰的笑道。若然便又盛了一碗,递给单云天。
单云天接过,看向若然的眼神有些莫名,然而他却读懂了她含笑的眼中的意思,她是在示意他不要再劝说让太子去往红山一事。
“父亲怎么来宣室殿了?如今父皇最需要的便是休养,您这样打搅,不是让父皇心里不安吗?”因她言辞间神采俏皮,倒是不让人觉得没规律。
单云天被她这样一通话,倒是说得一愣,随即只好笑呵呵道:“是,是老臣的不对,太子妃说得是。”
龙椅上的男子见了这二人,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口气将一碗乌鸡汤喝了下去。
“那老臣先行告退了。”
待到单云天退了出去,若然才复又上前,接过陛下手中的碗,一边又盛了一碗:“这可是儿媳亲手熬了一天的,父皇再喝一碗,若是喜欢,以后儿媳日日给父皇做。”
这皇帝饮食也是有规律的,每一样都不可多也不可少,见若然又递上一碗,苏公公正想上前阻拦,陛下却笑着接了过去,什么也没说,只又喝了下去,他苍白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欣慰之意。
生在这皇族,寻常百姓家庭里的温情于他们而言是那样奢侈,也许习惯了,往日便也不觉得了,可人到中年,又病了的时候,心往往总是比以往要柔软敏感许多的。
正是如此,若然才示意父亲不要再说,如今说得多了,只怕反而适得其反,也许倒不如她这一碗鸡汤来得管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