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楚言青狩猎卓越的表现,东宫也热闹了一阵。陛下丰厚的赏赐一样一样进入东宫。李盛义仔细清点着那些赏,做了记录,命人收了起来。
若然看着这些他用命换取的荣耀,只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楚言青虽有伤,但因为不可让人察觉了,所以并不能缠绵于病榻,他仍是要强忍着难受,时常走动于朝廷之上。回到东宫,则每日泡在药海中,苦涩的味道飘溢在寝宫内,让人心里也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而若然则是因替他担了这病弱的名声,只能闷在殿内称病,可笑的是竟不知惹了潇贵妃数次找周太医询话,是否是她有了喜。
奇怪的是他走之前,她与他分明仍是在冷战之中的,而今一场变故,两人倒是亲近了不少,好似之前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楚言青待她也不似从前那样随意。若然在这难得的和谐与美好中隐隐觉得自己已然沉醉其中。
这一年春节过得早,转眼已是元和十六年的年底。东宫的宫门前也让李盛义稍作了装点,讨个吉利,楚言青的伤也渐有起色。
这个冬日的第二场大雪也赶了个热闹,飘飘洒洒,天地间满目银白。
“太子妃,您看看奴婢这脸,那个阿丑跟疯了似的,不是奴婢跑的快,只怕这脸都跟她一样了。”
暖阁里,浅心一边轻抚着自己下颌的指甲划伤的印记,一边轻声的抱怨着。
知道阿丑每日都会在特定的时辰里去太医院给赵昭仪取药,今日浅心去太医院取药时,若然便特意让她带了那串石榴石镀金步摇。本只想着试探一番,未曾想阿丑会突然发狂。
“你说她一见到你头上的步摇就发了狂一样冲你扑来?”
若然仍是不解的询问道。
“也不是,她刚看见时确是有激动,但还算懂礼的,只问我步摇哪来的,奴婢只说是太子妃赏赐的,然后她就突然失声大笑,最后竟将眼泪都笑了出来,之后便发了狂一样扑上来抢夺,还好当时有几个小太监上来拉住了她,奴婢才跑回来了。”浅心蹙眉道。
“也就是说她初见步摇时是没有发狂的,而是你回了她是我赏赐的,她才失笑发了狂?”若然犹自咀嚼着浅心刚才那番话。
“是这样来着。太子妃何须计较,怕是与疯人在一起久了,自己便也有些疯癫了。”她虽不聪明,可这些日子越是查探下去,心中越是不安起来,她知道其中必有厉害,所以不想再让若然查下去,毕竟这宫中到底是个容不得一丝好奇的地方。
若然暗自思忖了半晌,敛了神色道:“浅心,明日陛下赐宴,我便称病不能前往。我们去一趟甘竹殿。”
“那太子殿下那边······”浅心略有迟疑,却见她神情坚定,也不敢再多加劝阻。
明日除夕,阖宫欢宴的日子,没有人会去留意到她这个已缠绵病榻一月之久的太子妃,更不会有人去关注凄凄冷冷的甘竹殿。她必须去一次才能安心。
“太子那边也就说我身体不适,我们等他走了再去。”
这一夜,阖宫欢庆,百官贺岁,整个京城灯火辉煌,烟火璀璨,好不热闹。
若然悄悄唤了浅心来,又换上宫女的袄裙,在脸上稍稍做了些手脚,以便混在朦胧夜色中不那么容易被人认出。
“太子妃还是不要去罢,这万一让皇后娘娘发觉······太子妃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浅心仍有犹疑的在一旁劝慰。
若然却自顾自的化了妆容,携了那串步摇,道:“放心,这样的日子没人会来查咱们的。你也化个妆,别让人给认了出来。”
言罢举起眉笔、胭脂给浅心也易了妆容。
搁下妆盒,对镜检视了一番,浅心愣了会神,未曾想到若然这化妆技术竟是这样出神入化,镜中俨然已不是自己。
“奴婢竟不知太子妃化妆技艺何时竟这般厉害了。”浅心惊道。
若然见她如此,放心一笑。二人便悄然转了出去。
这日宫中有宫外进来的人表演节目,因此生面孔多,人也杂,检查也没有那样森严,若然和浅心过奉天坛,自小道绕过御街,又绕过玄晔门,行了又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喧闹声渐渐在身后消退,才到了甘竹殿外。
殿外两名侍卫闲散的坐在阶梯上相互闲聊着。
若然看了浅心一眼,她领会的稍稍点头,掏出早已备好的酒肉,笑着走了去。
“两位哥哥这莫不是在偷懒么,还闲聊上了。”浅心笑意吟吟的上前道。
那两名侍卫见来人,忙起身立正了身子,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来这做什么?”
“看两位哥哥凶神恶煞的,今儿不是过年嘛,我不过就是想来看看我好姐妹佩儿,这不,给两位哥哥也带了酒肉,这大过年的,难为两位还要在这当值。”
浅心满脸堆笑的递上酒肉,想来也许是对于大过年的还得守在这心中不忿,守门的两人听了她的话,也是立时放松了警惕,只道:“是啊,这大过年的你们可热闹了,我们却还要在这守着个疯婆子和老尼姑·······”
浅心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终于见酒中药效上来,两人有些昏沉沉,只说这酒劲儿足,便倒头睡下。
若然这才从暗处转了出来,浅心又踢了两脚地上的两人,确定一时半会醒不了了,两人才潜进了殿里去。
甘竹殿内一片萧瑟、寂静与黑暗,与殿外完全仿若两个世界,枯萎颓败的草木早已让大雪压得随意折倒着,院里的池塘上也是漂浮着一层污秽,结了薄冰。
若然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才与阿碧转过游廊,便被身后一个声音喝住。
“谁?”
二人只得转过身来,一个纤瘦的白色身影就立在她们身后,声音和体型都能辨出是个女子。
那人抬起手中的羊角风灯至二人面前,将二人瞧了个仔细。
借着那鬼火一般隐隐绰绰的灯光,若然却顿时惊得背脊一阵凉意。
眼前的一张脸,自左侧内眼角,过鼻梁延长至右侧脸腮,一道可怖的伤疤几乎就那样划过整张脸。
想来这就是那个被唤作阿丑的婢女了罢。虽早已知道她容貌丑陋,却未曾想到竟是这般可怖,一身白衣站在那里竟真如同鬼魅一般。
那人却突然嗤笑一声,放低了手中的风灯,嗤笑一声,冷冷道:“怕,又何必寻来。”
若然又是一惊。
听对方这语气,莫不是猜到了她是谁?
心中虽有慌张,却仍强忍着不开口言语。
“外面好生热闹,不享受夫妻恩爱,普天同庆,又寻来这鬼地方做什么呢!”那女子自顾自的在阶梯上席地而坐,长叹了一声,声音有些莫名的酸涩。
浅心在一侧有些害怕的拉了拉若然的衣袖,示意她离开。若然却拂开了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走至女子身侧也席地而坐,只是不去看她那张已然尽毁的脸。
“你知道我是谁?”若然清清冷的开口。
那女子也并不看她,只抬头望着漫天飘舞下来的大雪,伸出手去接住瓣瓣晶莹,又一口气将它们自掌心吹落。黑暗中如少女般的动作让若然有些微晃神,一瞬间竟觉得生出一种美来。
“我当然知道,在你知道我以前,我就认识了你。”女子轻笑间透着丝丝无奈。
若然终于还是侧过脸去望着她,她唇边的笑意星星点点,融化着那道可怖的疤痕。既是知道她是谁,却仍是你我相称,看来这个女子果真不是一般的婢女。
“想从我这知道什么?”她忽然也转过脸来,笑看着若然,那笑意是醇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干净。这样的笑容,这样干脆直接的问答,若然只觉得这个女子带给她无尽的意外。
“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费了心思将我埋在树下的步摇偷走是想干嘛呢?”
若然一瞬间对眼前这个女子竟生出些许的敬意来。因她的直接坦率,要知道在这宫中,这样的性情是多么珍贵。
她伸手自袖中拿出那串石榴石镀金步摇,一颗颗玛瑙石就着夜风中闪烁的灯光绯色异常。
“我只想知道皇后、锦羽姑姑、赵昭仪,这三个人究竟有什么关系。”若然见她是坦率之人,也不再拐弯抹角。
那女子看着她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明亮的眸中似是沉着一潭死水一般。也没有要接过那步摇的意思。
顿了顿,她拉起那女子冰凉的手,将那串步摇放入她手中,笑道:“你不必急着答复我,若你愿意告诉我,就来我宫里,我也不会亏待了你,这个先还给你。”
在阿丑终于略有诧异间,若然已笑着站起了身,与浅心一同转过了游廊尽头,出了甘竹殿。
若然并非莽撞的见她坦率便就直言不讳。而是细细考量过的,若阿丑是皇后的人,那么此番夜探甘竹殿撞见她,自己的动作已然败露,若阿丑不是,那么她宁愿冒险一次,以求与这样一个坦率之人交友,更何况她既在甘竹殿伺候多年,定也是知道什么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