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现在竟是愈下愈大,顺着殿檐倾覆下来,哗哗如柱,覆雨之势愈加汹涌,砸在路面,腾起一片氤氲。
若然蜷在寝宫的榻上,懒懒的望着窗外的雨势,心下暗自琢磨那日尚仪局的会晤,杨姑姑的话竟是何意?
相同的境遇,反反复复的轮回,真是指的自己透露的那句立我儿为太子,终身不废后吗?难怪那日在椒房殿皇后说这话时自己会觉得她言语间甚是悲凉之意。若也曾拥有过陛下的这般誓言,现如今陛下却还是动了废长立幼之心,想来也确是寒心的。
翠儿进屋来添碳,见若然将窗户大开,自个儿痴痴坐在榻上,任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带进雨水将窗旁的几案淋个湿透,忙惊道:“太子妃,这样的天怎开着窗子。”
若然并未理会,只笑了笑。
此时浅心进屋来道:“太子妃,李公公来见。”若然应了一声,起身添衣梳妆,浅心才传了李盛义进来。
李盛义一进来,头也未抬,便跪倒在地,若然微微一怔。只听他颤颤声声道:
“太子妃,殿下······殿下狩猎时不慎中箭。”
若然心中陡然一颤,立时问道:“现在人呢?”
“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围场离京城快马加鞭也需得两天一夜行程,看来伤势应是暂时控制住了,不然不会冒险受快马颠簸。
“还有多久到?”若然抿了抿唇。
“两个时辰。”
“浅心,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东宫候着,翠儿,去椒房殿请皇后娘娘······”
“不可。”
正吩咐着,李盛义急忙打断。“太子妃,殿下是在逐鹿时中的箭,当时并无人在侧,为恐生事端,并无人知晓殿下受伤。”
看来楚言青是不想声张,幸而陛下今日颁旨回宫了,若还要再停留几日,又怎瞒得住。
思量再三,若然还是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周世朗周太医,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无妨。”
她记得进宫前单云天曾告诉过她几个人,说是日后在宫中有事,可找这几人相助,其中便有太医院周世朗。
李盛义得令立刻退了出去。
若然重又坐在榻上,思绪万千,皇家猎场戒备森严,如何会中了箭,除非……
楚言青回到东宫时,若然在宫门遥遥相接,与他四目相对时,见他眼中略有一顿,轻咳几声。若然只看着他分外苍白的面色,心头莫名一酸。
“殿下总算回来了。臣妾已备好午膳,等殿下沐浴更衣后一同用膳。”若然微笑着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楚言青也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扶住她伸过来的手,随她一同进了宫内。凭着他支撑在她胳膊上的力量,她便知道他这一路都在硬撑着。
一进内殿,李盛义忙关了门。
楚言青此时也终于支撑不住,伸手捂住胸前,一口鲜血咳了出来,轰然倒向若然。若然吓得慌忙扶住他,才见他胸口衣襟处渗出点点血迹,立刻传了早候在殿内的周世朗。
周世朗小心剪开楚言青伤口处的衣衫,露出一片鲜红,不禁皱眉。
若然只觉得一阵心悸,他左胸上仍留着箭头在肌肤里,混着不断淌出的鲜血,一片血肉模糊。
“周太医,可有危险?”若然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着微乎其微的颤抖。
周世朗又查看了一番,才回身禀道:“回太子妃,这一箭若是再左移三分,殿下恐难回东宫了,好在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臣现在要为殿下取箭,还望太子妃回避。”
若然心知周世朗是怕取箭场面过于血腥,吓到自己。遂转身绕过屏风去。
太子中箭的消息照楚言青的意思,是不能传出去,寝殿内只浅心、李盛义与周世朗伺候着。想来瞒住别人怕是容易,可宋姑姑却是定瞒不过的,遂还是让人去椒房殿通报了皇后。
趁此空挡,她又唤了此次狩猎贴身侍候着的阿靳来问话,才知那日逐鹿,那鹿却疯了般的跑远,殿下追去,一箭命中,他与殿下正高兴,却从暗处射来一支箭,闪躲不赢硬生生的命中楚言青,楚言青为怕皇上知晓他狩猎竟让自己受伤,所以一路隐瞒。
若然听得心惊。她理解他是怕陛下知道了会觉得他还是不能堪以重任。荣亲王在朝处理政事,出了章羽之事却没有丝毫偏颇,而他就是一场狩猎,竟都受了伤,若换成是楚言煜亲临无数的战场呢?所以他不能说。
心间突然莫名的涌起一股悲凉,这就是天家的悲哀,即便受了伤,其父首先权衡的不能仅是孩子的伤势。对于天家的男人,江山,都是首先要考虑的,胜过亲人,胜过爱人,甚至胜过自己的生命。
诚如刚才周太医所言,若这支箭再左偏三分,他还要强忍着一路隐瞒吗?用性命来力争那样一个高处不胜寒的皇位,真的值得么?
正独自出神,殿外传来通禀之声,若然刚起身便见只着了一身常服匆匆赶来的皇后进来,忙俯身请安,皇后抬手示意免了,便径直朝内殿走去。
若然慌忙上前:“母后还是就在此等候吧,周太医已经在里面为殿下取箭,母后这时进去只怕惊了太医。”
想来太子应也是不想皇后看了那场面担忧,若然大着胆子拦跪在前面,垂首道。
皇后虽是有怒意的瞪着她,却还是停住了脚步,神情略有焦急的一言不发。
也许是各自都怀有心思,皇后未曾开口,若然并不敢起身,仍是跪立在内殿门口。
一个跪着,一个坐着,直到周太医从内殿出来。见皇后正欲请安,被皇后拂了拂衣袖,免去。
“太子如何?”
“回皇后娘娘,殿下已无大碍,只是殿下本就体虚,此次又失血过多,身体实在虚弱,需小心调养。”周世朗躬身道。
皇后这才长舒口气,宋姑姑犹自在一旁安抚。
若然不敢起身,却还是嘱咐道:“浅心,你随周太医去取药,周太医,对外就说是本宫气血两虚,需要调养身子。”
“微臣明白。”周世朗应道,又躬身向皇后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皇后这才睨了若然一眼,脸上已恢复往日的淡漠之色。
“起来罢,你倒是镇定。”言罢不再看若然,径直走进寝殿。若然这才起身,随了进去。
因楚言青仍在昏睡中,也为怕他人生疑,皇后探望过便离去了。
楚言青醒来时已是夜里,若然伏在榻旁有些迷迷糊糊。感觉脸上一丝温润滑过,才迷糊的睁开眼,见楚言青已起身半倚着,正望着她,方才滑过她脸颊的手还来不及收回。
“你醒了。”若然揉了揉眼,环顾了一圈四周,不知何时李盛义与浅心都已退了下去,只余她与楚言青二人。顿时心里微微慌乱。
“我去给你端药。”若然起身欲去取药,许是在榻边屈得久了腿麻了,竟一时腿软的又跌坐下来。
楚言青不禁一笑,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一边笑着,一边微微咳嗽起来,苍白的面颊立时泛起微微红润。
“病里还不忘笑话我,看来并无大碍,白担心一场。”
言语一出,楚言青微微一怔,又是一阵轻笑。
若然也才发觉自己虽是埋怨,言语却颇有娇嗔之嫌。顿时恼得也不禁脸发起烫来,无奈腿一时麻木,根本站不起身来,只得坐着任凭对面的男子笑得春风得意。
他笑了会儿,也就停了。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呼吸声清晰可闻,偶尔火盆里炭火烧得噼啪两声响。他与她近在咫尺,却一改往日的谈笑风生,只认真的看着她,眸色幽深,情绪分辨不清,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无声凝望。
若然更是觉得慌乱了。只低头轻轻揉捏着自己一双麻掉的腿。
良久,他忽然又是一笑,“难得你如此羞涩。”
这次他的眼底是清晰分明的笑意。若然没有接话。
他往里挪了挪身子,让出些空位来,轻拍了拍身前。若然自是明了他是示意她坐上来,却仍是故作不知的望他一眼。他难得的也不与她多话,只柔声道:“上来。”
若然仍是不动。
楚言青无奈的笑笑:“放心,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对你做什么?”
若然凝视他的双眸,清朗中尽带恳切。只得另拿了床被子,脱了履袜,和衣侧身躺下,与他面面相对。
他见此,唇边笑意加深,合上双眸,渐渐睡沉。
若然却睁着眼,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炉子上药罐中腾出的雾气,弥漫得整个寝殿一股浓烈的清苦气息。
从初识他时,他的身上就总是伴着这种淡淡的清苦的气息。即便如此,却仍要为那皇位拼死相搏。这次的暗箭怕是与此也脱不了干系罢。
如果可以,若然宁愿自己穿越到的不过是一户平凡人家,策马红尘,快意江湖,不用参与到这骨肉相残,尔虞我诈的皇位争夺中。
可既已捆绑在一起,也就只能一步步去适应,去相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