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赢墨昭看见她醒来狂喜不已,轻轻地、兢兢战战地握着她的手,像是碰重点就会碰碎一样。只是舒禾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望着自己的目光幽深冰冷。
阿离挣扎地起来,赢墨昭赶紧按住她,他眼里的欢喜,似阳春三月欣然绽放的桃花般摇曳,“躺着休息才好,想不想吃什么?玉露白果膏可好?不对,白果膏太甜,你现在应该不喜欢吃,你应该喜欢吃酸吧?可有想吃什么酸的吗?”
想吃酸?这是什么意思?阿离看着他的欢喜,心里却无比沉重起来,掐指一算,葵水超过十几日未知,该不会……阿离腾地坐起来,转手就想给自己把脉,赢墨昭却怜惜地抱住阿离,开心地不知所措,“丫头,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很开心……很开心!”
孩子?阿离一怔,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并未去注意自己的身体。什么也没想,阿离立马抬头看舒禾,看见舒禾望着她,眼神沉寂,嘴角却勾出一个淡然的笑,一抹凉薄的意味在她眉宇间若隐若现。
阿离手覆盖在腹部,被赢墨昭抱在怀里,可怜兮兮求助般地看着舒禾。若是有了孩子,这边是骨肉亲情,那边是同胞哥哥,这不是要将她逼上绝路吗?舒禾看着她的眼神这样疏离,她要放弃自己了吗?这偌大的西陵王宫,只得她一人与自己相守,虽然不曾有过什么同舟共济,却并不想走到敌对的一面。
舒禾却将眼光无情地瞥开了,深深地看着外面鹅毛般的大雪。这么多年了,这是西陵有史以来最大的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只是这样大的雪,却不知明年开春,什么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依旧是王家宴席,只是杜梦峦禁足不再出席。梅妃死了,端木夫人有喜,于是负责这次宴席事宜的自然而然就是赵婕妤了,无论是品阶还是资历,赵婕妤都是最恰当的人选。太庙祭祖,陪同的也是赵婕妤,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在猜测杜王后被废,是不是迟早的事?
这赵婕妤膝下亦有一子,论家世赵婕妤亦是出自名门世家,论才德威望,杜梦峦一除,无人能出其右。
现今连这样,杜梦峦后位虽然未被废除,却也是有了这苗头。端木夫人得宠,现下又有了喜讯,端木夫人与王后不合,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可是端木夫人是南淮的公主,即使杜王后被废,西陵王也必然不会封她为后,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赵婕妤了。
于是,赵婕妤宫里门庭若市,衡央宫门可罗雀,飞羽宫一如既往地清冷,倒不是没人巴结,只是赢墨昭不许人前来探望。
杜梦峦不在,就属阿离这夫人的身份最高,跟赢墨昭一起坐在首位。
赵婕妤坐在赢墨昭右边,赵婕妤一如既往高雅淡然。赢墨昭见她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对各宫妃子一如既往地温和,丝毫不见厚此薄彼,对几位王子、公主更是关爱有加,赢墨昭看她的眼神就有些许赞许。这反而到让赵婕妤脸上一红,桃花面如旧,频频暗低柳叶眉。
阿离看了,这一席饭就吃得索然无味。再看看底下的阴贵人跟王美人身孕都已经五六个月了,凸出的肚子分外刺眼,两人都红光满面,连一向淡薄的阴贵人都巧笑连连,精神焕发,更加神采奕奕。
阿离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平坦的腹部,不过才月余,外形上看不出什么来,这里也有一个孩子吗?这个孩子长大了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她多一点呢?不知道那时的皇帝是他舅舅还是他父皇呢?
正想着,赢墨昭从食案下伸过手,将阿离的手握在掌心,一股暖流围绕着阿离冰冷的手。阿离抬头看赢墨昭,赢墨昭心疼地看着她,阿离轻笑,示意无妨。
“特地让人备了素净的菜色,你多少吃些,就算为了孩子……”赢墨昭温言软语,像哄小孩似的说,挑了几样阿离爱吃的给阿离夹菜。
阿离抬起银筷,闻着那味道,略带油腥味,忽然就想呕吐。立马宫娥就呈上晶莹剔透的白玉痰盂,阿离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吐得泪眼朦胧,肝肠寸断,赢墨昭吓得脸色苍白,立马大喊:“宣太医!”
阿离赶紧拦着,虚弱地说:“没事,女子怀孕皆是如此。”
“还是宣太医来看看吧……”赢墨昭极为心疼地说,一手抚开阿离的额前的碎发,一手与阿离十指相扣,紧紧地抓在一起。
阿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浅笑,“我自己就是大夫,如何不清楚?”
“孤送你回宫吧……”
阿离刚想说不要,赢墨昭却已经横着将她抱起,对赵婕妤说:“端木夫人身体不适,孤也不胜酒力,你们尽兴地玩吧,孤就先去歇息了。”
见赢墨昭要走,全都赶紧起来跪下行礼。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被赢墨昭抱着怀里,阿离跟鸵鸟一样把整个头埋在他胸前,脸火辣辣地烧着。虽然很害羞,却心里隐隐地感到无比的畅快,纵然这里环肥燕瘦美人如云,他爱的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她不是输给了别人,只是输给了他的天下。
看着西陵王抱着端木夫人从人群中走过去,端木夫人娇羞地伏在他的胸前,所有人的表情神情各异,但都不见喜色。
宜敬侯忽然觉得今天的夜晚特别的寒冷,他从未见过王上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却仅仅是为了那个南淮的长公主害喜。他倒不是怕红颜祸国,王上是怎样的人他一向清楚。只是杜家……
怪只怪妹妹因为嫉妒失去了理智,糊涂行事,若是她安分守己,王上岂会亏待杜家?再看那端木夫人岂是会善罢甘休的人?这女子能在王上心里占据这样的一个重要的地位,岂会是简单的人物?听说帝都的这些事可都是这个女子一手策划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一个美人计,却抵过百万雄师,就这样不动干戈不动兵就亡了大夏,手段着实厉害。
宜敬侯轻眼掠过赵婕妤,赵婕妤在笑,笑得那样开心,那是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容,赵家是要看杜家倒下去吧?宜敬侯退出宴席,悄悄地去了衡央宫。
而赢墨昭抱着阿离回到飞羽宫,两人如胶似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阿离也变得分外赖着赢墨昭,只要醒来看不见他,就心情低落。
两个人相拥卧着,这幸福叫人想哭,赢墨昭欣慰地说:“直到今天才有了真实感,你怀着我的孩子,我才这样明确地感觉到你是属于我的,你心里是有我的……”
阿离忽而想落泪,怀了孩子让她变得脆弱,想要找一个人为她铸造一座城宇,将她牢牢地守护,格茸也好,天下也好,哥哥也好,都不管了,好不好?身边这个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爱的男人,爱到她愿意将这六百年的恩怨化作云烟,爱到她愿意为他背弃自己的姓氏,爱到她愿意为他委曲求全。
他也爱她,纵然他更爱这天下,纵然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可他心里的女子独独只有自己一个,这样也就够了。
“墨昭……”阿离抱紧他,忽然什么也不想想,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原来她要的只是他在她身边。
“离忧,爱过一个人方知道,你多想与她长长久久,一生怎么能够呢?多想生生世世朝朝暮暮欢欢喜喜。你寿与天齐,我却只是白驹过隙,我忽然很害怕死亡,丫头,我舍不得你……”
阿离笑靥如花,“你既然不愿意修仙,我另想法子,总会有办法的。”
赢墨昭浅浅地吻了下阿离的额头,这一刻他爱她,就好,不问过往,不问前途。只知这一刻很爱很爱她,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纯粹,不问原由,不问得失,只为爱你。
第二天起来,送别了赢墨昭。阿离看着忙碌的舒禾,轻声唤她:“舒禾……”
舒禾伺候着阿离,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只是偶尔,默默地看着阿离出神,会让阿离感到很大的压力。
舒禾疏离地回话:“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阿离万千言语到嘴边,只怯怯地说出一句:“大夏灭亡在即,届时天下两分,王兄并不见得会输……”
舒禾不领情地反问:“所以呢?”
阿离小心翼翼地问:“我可否两边都不帮,无论最后谁输谁赢,绝不让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有性命之忧,这样可好?”
舒禾漠然道:“娘娘想怎样做,又有谁能逼迫得了呢?何必问舒禾呢?”
“舒禾,不要这样……我能怎么办?你知我是爱墨昭的,你知我不愿背叛王兄,可如今我怀了墨昭的孩子,你让我如何能下手杀他?”
“娘娘其实不必如此,南淮其实与娘娘毫无关系,当年若是说娘娘对青桓有情,才使娘娘这样为南淮殚精竭虑,这份情已经够深。何况虽然娘娘对青桓来说是很特别的,但终究他娶了苏晴宁,并没有承娘娘的情。”
阿离悲伤地看着舒禾,欲语泪先流,舒禾被她看了许久,她对南淮也算鞠躬尽瘁了,对自己就跟亲姐姐一样,自己也当她是妹妹,不禁心软,幽幽一声叹息,扶着她坐下,“有孕在身,不能悲思,不要任性。”
阿离眼里就含了泪花,忍着泪,撒娇地说:“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想哭。”
舒禾瞪她一眼,打趣道:“都要当娘的人了,也不害臊,羞不羞啊……”
如此两人才冰释前嫌,阿离心情也大好,舒禾开始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服,阿离看着那精美的小衣裳,小小的,点大,那么惹人爱怜,常常抱着那衣服就睡着了。舒禾跟赢墨昭扯都扯不回来,不禁又好笑又好气。
只是幸福太短暂,梦醒时分,冰火两重天,爱恨皆是绝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