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去看若水,她看见若水的时候,有一刹那恍惚,这个这样安静淡然的女子,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南淮小公主吗?
若水临窗而立,那月光朦胧地照在她身上,青丝高高地梳成华髻,发髻峨峨,莹亮如雪的明珠缀于发间,雍容高贵,到让阿离想起了沁水大长公主。只是若水举止间若有幽兰之姿,似有一抹忧伤凝结在周身,让人不禁徒生怜意。
白驹过隙,年华不再,南淮旧时飞燕,可识得佳人芳容不再依旧?
阿离走到她身边,若水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却稀松平常地唤了一声:“离姐姐……”
若水甚至不回头看就知道是阿离,她叫她离姐姐,像在沁水大长公主府一样,自然随和,却又不太一样。当物是人非以后,还有什么是能一样的呢?
若水依旧依着窗,看着外面,轻声细语地说:“你走路的声音总是很轻,但是踏下去却很坚定,每次我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我都知道你在。只要你在,我就觉得安心,只要你在,似乎一切就都会好。”
阿离没有接话,看着若水心疼不已。时间磨去了这个曾经刁蛮任性的女子所有的棱角,她变得安静平和,对什么都波澜不惊。若水在帝都的这一年多经历的事,并不是自己能想象的,唯一可以看见的是,她从一个飞扬跋扈、任性妄为的公主长成了一个安静平和、浅薄淡然的女子。
若水在前,阿离在后,两个人走到花园里,踏月寻花,月光似水照着这花园,可惜又是一年寒冬,万籁肃静,只有梅花在枝头幽幽地绽放。
若水的宫装裙裾拖在地上,蜿蜒漫华,“俞城外,刺客凶悍无比,只是那人明明可以杀我,却剑锋一偏只是伤了我。我尚来不及细想,就看见一个男子纵马而来,那般神武英勇,救我于危难。这样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情景,年少时也曾想过无数次,却不曾料到真的就这样发生了,只是我只猜对了开始……”
阿离看着若水,她只是静静地叙述着,仿佛只是聊着家常,仿佛只是说这梅花开得甚好,仿佛只是说这月光亮得甚好。却听得阿离无比悲伤,那个悲喜鲜明的小公主也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淡然。
“看着他看我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和善,看着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安,我欢喜不已,想着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我爱的人刚好爱着我,这是多么让人欣喜的事,那怕我们这一生都只能我们两个人才知道,但到底相爱一场,原也是好的。”
若水的眼里寂寥深深,锁不住她那样无望的爱,这爱只能深埋在地底,永不见天日,像他二人擦肩而过时一世的绝望般漆黑浓郁。
“只是后来……”若水忽然止住言语,不往下说,哂笑下,才慢慢的凝重地说:“离姐姐,我求你一件事,善待寒殊一家,你们不要伤害他,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若水,你就这样相信,我能给王兄天下,我能护得住寒殊一家吗?你就这样相信我,毫不犹豫地把性命交到我手里?就不怕我会害你吗?”
“离姐姐,你不会的,我相信你。你会给王兄天下,你会让寒殊一家平安无事的,是不是?”
若水说完用清粼粼的目光看着阿离,看得阿离无比愧疚。太后把一切压在自己身上,韶清婵不惜为哥哥一力承担万千罪孽,若水也把性命交给自己,到这一步,箭在弦上,安能不发?只是杀了赢墨昭,自己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看阿离出神,若水轻轻唤道:“离姐姐?”
阿离回过神,看着若水那样信任的眼光,遂幽幽地道:“好。”沉默一会,问: “若水,你恨我吗?”
若水安然地笑道:“不!因为你,王兄才能得到天下,因为你,我才能遇见寒殊。这样很好,我是心甘情愿的,没有半丝不愿。”
阿离想着若水与景寒殊明明相爱,却无法在一起,到底不同于自己跟赢墨昭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他二人明明是可以在一起的。这样的结局是不对的,哥哥也必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阿离改变了主意,边拉着若水就要走,边急切地说:“若水,我带你走!”
若水挣脱开阿离的手,摇了摇头,“寒殊……是不会原谅我的,国恨家仇,阴谋诡计……”若水感到无比的绝望,就如同死水般吹不来一丝涟漪,“你看,我一直在骗他。如果不是因为我,项太子就不会死,很多人都不会死。当南淮的军队踏入大夏的时候,你让我怎么面对他?如果他恨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离急忙说:“我可以让他忘记一切。”
但不见若水有一丝开心,反而更加凄切,“不,我再也不要骗他了……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三年了,我一直都在骗他。如果死了,就再也不用骗他了,那对我是一种解脱。”
阿离踉跄地后退一步,终究没有人可以挽回了,她救不了任何人的幸福。
若水厌倦地说:“离姐姐,我很累,我讨厌这种无止境的杀戮和无休止的勾心斗角。三年了,这一切终于要到尽头了,我很开心。”
阿离扶着身后的梅树,心里的痛楚深切地一下一下刺穿她的心。她想说,若水,我下不了手,我爱赢墨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爱他,很爱,很爱,哪怕他后宫佳丽三千,哪怕他害死了格茸,哪怕他骗我,我还是很爱、很爱他……
若水却淡淡地说:“离姐姐,你爱表哥,你爱嬴墨昭,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爱王兄呢?”
今天是怎么了,人人都想撮合自己跟哥哥,阿离强打起精神,想遍理由,最后也只能软绵绵无力地说:“他是我哥哥……”
若水争辩道:“在王兄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他的妹妹。”
在哥哥心里,只有若水这一个宝贝妹妹,自然是没有她姒离忧这个妹妹的。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解释清楚的,前生今世,更是没法解释,阿离无力地说:“若水,你不会明白……”
“是,我没有你们那么聪明,不像你们一叶落能知秋,不像你们能步步为营,所有的一切都在你们的计划之中。对我来说,唯有步步惊心,唯有步步如履薄冰。可是离姐姐,有些事,是你不明白。南淮王宫的桔梗花要开了,离姐姐有空去看看吧。”
若水不再说什么,踏着月光折回去,阿离只能看着她走远,走出了她的视线,要永远地走了。自己还能回头吗?她们还会让她回头吗?
若水回到寝宫,看见莫鸢等在那里,看见她,恭恭敬敬地给她请安,“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若水漠然一笑,看着这银色的月光笼罩着整个巍峨的皇宫,冷风在无情地咆哮,若水轻轻地问:“莫鸢,她说桔梗花开的时候,幸福会再度降临,这会是真的吗?”
却不待莫鸢回答,径自又说道:“告诉母后,西边的桔梗花,只怕是要冻坏了,还是想法子救救吧。”
“喏!”莫鸢轻声但坚定地应答,却有些意外地看着若水长公主的背影,来帝都一年半,这个美丽一如从前的南淮公主,却再也不是当年单纯的小公主了。
莫鸢望着南边,轻轻自语:“要赶紧告诉太后才是。”
阿离浑浑噩噩地回到西陵,该如何才好?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华兰殿,不过半个多月,这儿却有种多年不曾有人住的荒凉。这儿原本就冷清,如今更是荒无人烟似的。
只有墙角一株腊梅开得格外茂盛,清香四溢,花黄如腊。天上忽然飘起雪,那雪纯白,从天而降,落地有声,历经漂泊,却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白,银装素裹这世界。
阿离看着那梅花,整整一个时辰,那纷飞的雪将那黄色的花掩盖了,只看见一枝枝堆积的雪挂在枝头。
红梅未开,腊梅雪埋,人去楼空,已经死了一个了,还会死第二个,第三个……阿离踏着雪回飞羽宫,却也觉得飞羽宫似乎同往常不一样了,陌生而又熟悉。
只是迎面看见赢墨昭着急地从内殿冲出来,似乎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那样匆忙,只是看见自己,然后愣在那里,像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眼里却似有沧海桑田变迁游过。
赢墨昭看着瑞雪飞扬里,阿离踏雪而至,那人衣裳单薄,踏着轻步,翩跹而至,风里裙裾翻飞,说不出的飘逸动人。
赢墨昭跑入雪地,飞奔过来一把抱住阿离,整个人都害怕地发抖,害怕?他能害怕什么呢?阿离不在意地一笑。
赢墨昭哽咽地说:“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他是怕她走了?阿离忽然很心酸,他到底是爱自己的吧。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等,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大雪纷飞,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好怕!我告诉自己,丫头,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了,你要的我都给你……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阿离将头埋在赢墨昭胸前,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这叫她怎么办?怎么办?哥哥,墨昭,哥哥,墨昭……
阿离一急,头重脚轻就倒了下去,晕倒在赢墨昭怀里。
赢墨昭看阿离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内心的恐惧如狂浪滔天,惊慌失措,大喊:“离忧!离忧!宣太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