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大门外远处,乔虎赶着一辆马车,车上装了一扇猪肉和一些蔬菜,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跑了过来,大老远看见煤矿大院门口的潘本渊就高声喊道:“四爷,我来啦!”
潘本渊热情地回应道:“哦,是乔虎啊!快来快来!”
乔虎跳下马车,一边赶着马车前行一边直白地说:“四爷啊!我这可是带着猪肉,替乔村的老乡们来向您道喜来啦!”
潘本渊嗔怪说:“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乔虎赶着马车走近,一指车上的猪肉和蔬菜,直率地说:“我岳父说您今天的庆典都没啥吃的了,就特意给您预备下了这些。”
潘本渊感激地说:“谢谢啦!谢谢啦!难为你们翁婿俩,都这么细心,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乔虎把马车停在山本的汽车旁边,瞥了一眼,走到潘本渊跟前,疑惑地问道:“莫非四爷真的都没钱招待客人了?”
潘本渊直白地说:“瞒别人是为了面子,瞒自己人怎么瞒得了?前天你送来的那只羊,现在只剩些头蹄下水了,所以我今天只熬了一锅羊汤准备待客。”
乔虎吃惊地说道:“还真是啊!”
潘本渊很干脆地说:“也没什么关系,咱富日子过得,穷日子也过得。”
乔虎不以为然地说:“那怎么行?咱晋商自己煤矿开张的日子,说啥都不能太寒酸呀!”说着话,动手准备搬东西。
潘本渊诚恳地说:“你们乔村总是替我解决好多事情,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后恐怕还会有好多事情要麻烦你们帮忙的哟!”
乔虎毫不含糊地说:“四爷放心,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今天的场面,更得要撑体面呀,决不能给咱晋商丢了脸面。”
潘本渊由衷赞叹说:“你们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乔虎干脆地说:“那就不多说了,四爷,您忙着,我还是赶快把这些东西送到厨房去。”说着话,返回身扛起猪肉就要走。
潘本渊连声说:“快去快去吧!”
早有栓柱从里边跑出来,从他肩上抢下猪肉,嘴上说着:“还是我来,动作快一些,动作慢了,大家伙中午可就要饿肚子咯!”说完,扛起猪肉转身就要进去。
乔虎一把抓住扛着猪肉的栓柱,对着他的耳朵悄声问道:“我看见那个山本的车了,莫不是日本人又来啦?”
栓柱一脸油滑的样子,不屑地说:“可不是嘛?都来了好多次啦。总在打咱煤矿的主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乔虎急忙追问道:“那渠大爷来信了没有?”
栓柱用眼睛暗示一下,向潘本渊努努嘴说:“这个我可不知道,你得问四爷。”
乔虎把蔬菜拎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费了半天劲儿,好不容易从英国人手里赎回了矿权,日本人怎么就总瞄着呢?”
栓柱压低声音说:“是啊!你看四爷不是正着急呢嘛?虽说眼下井架是竖起来了,可没有现大洋还是开不了张啊!四爷说了,今天总公司渠大爷会派人从省城送银票来。”
乔虎闻听,立刻开心起来,高兴地说:“那就好!有了银子就不用发愁了。”
栓柱扛着猪肉在前边走,一边走一边说:“虎子兄弟,我进去了。”
乔虎拎了两篮菜跟上,一边走一边说:“要是今天银票来不了咋办?”
栓柱愣怔地说:“今天总公司要是再带不来银票,那可真要好看了。你看那几个日本人,来者不善,好像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说不定这次可真的要出招咯。”
乔虎压低声音说:“那又咋样?四爷跟我说过,公司股东早就集体商议好了,如果银票到不了,矿井废了也决不能交到日本人手里。”
“太对了!这些日本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栓柱脱口而出,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很快来到大柳木筐前。
山本正独自坐在大柳木筐前的一张桌前喝着茶,田中和高桥立在他的身边。栓柱和乔虎一前一后从他们身边走过来,田中和高桥不由得怒视栓柱。
乔虎一眼看见山本和旁边凶神恶煞般盯着栓柱的田中和高桥,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眼珠一转,只听“哎呀!”一声。
乔虎故意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失足向前倒去,他的肩膀直接撞在了栓柱的后背,栓柱顿时站立不稳,向前倒下去。乔虎急忙撒手把两篮蔬菜向田中和高桥扔过去,自己赶忙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栓柱。栓柱的身子虽然站稳了,可他肩上的整扇猪肉却直飞出去砸向山本。
众人看见,一个个目瞪口呆。
田中和高桥却反应迅速,动作快如闪电。只见田中一个箭步向前,伸出右手,轻松地托住了整扇猪肉,高桥则飞快地出手接住了乔虎扔过来的两个菜篮。
菜篮里的泥土撒了山本一身,山本却丝毫不动神色,用手指轻轻掸掉身上的泥土。田中和高桥各自把猪肉和菜篮放下,全都气势汹汹地想要发作,却再次被山本轻轻摆手阻拦。
栓柱吃惊地回头看一下乔虎,悄声问道:“虎子兄弟,你咋了?”
乔虎其实是故意的,他眼观六路,早已看准了山本等人的位置,假意无意识地摔了一跤,却把手里的篮子和栓住肩上的猪肉当做了出击的武器。他知道山本等人身上都有功夫,就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的深浅。这一试探不要紧,不光是田中和金桥都身手矫健,而且田中居然能够单手托起整扇移动的猪肉,那扇猪肉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可见他身手不凡。而坐在那里的山本居然还稳坐钓鱼台,不动声色,更见功力。乔虎暗暗吃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不知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
两人回头看看,发现栓柱和乔虎刚刚走过的地方,并无任何杂物。
乔虎故作惊讶地说:“咦!这是碰到鬼了?”
山本看也不看,平静地说:“年轻人!做事情不要太鲁莽,大白天的,怎么会碰到鬼?怕是心里有鬼吧!”
也许是山本看的病人多了,当时并没有认出这个被他包扎过头部伤口的小伙子。
乔虎装傻充愣地站在山本跟前,自言自语地说:“你说什么呢?”
田中和高桥急忙用身体挡住山本,双臂抱在胸前,怒视着乔虎。
栓柱笑嘻嘻地上前说:“大家都不要生气,和为贵!和为贵!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说着,推着乔虎一起走向猪肉和蔬菜。
栓柱再次扛起猪肉,乔虎弯腰收拾一下散落的蔬菜,再次拎起两只菜篮子,两人一前一后,笑嘻嘻地向伙房的方向走去。
山本看着乔虎熟悉的背影,这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但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乔虎和栓柱一起来到厨房,老刘头接过整扇猪肉就开始兴奋地忙乎起来,栓柱狡黠地悄声问起乔虎刚才摔跤之事。乔虎直言不讳地说:“栓柱哥刚才真不该拦我,我恨日本人恨得牙根直痒,刚才真想教训他们一下。”
栓柱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跟日本人又没有深仇大恨,这是为啥?”老刘头在一旁麻利地剁肉,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说些什么。
乔虎满腔仇恨地说:“哼!我跟他们有国仇!日本人,在古时候就有倭寇不断骚扰我们国家的老百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大清朝的时候又挑起了甲午战争,仗着船坚炮猛,抢占我们的地盘,掳走我们的大批金银财宝。现在又占着我们的东北三省,要不然,我们能这么逃难吗?”
栓柱吃惊地问道:“小小年纪,你咋知道这么多?”
乔虎不经意地说:“史书都有记载。日本人国家小地盘小,一生下来就想着去占别人的地盘。你看看,他们这不是又瞄上我们的煤矿了?”
栓柱笑笑说:“说归说,你倒是想教训人家,一个孩子家,打得过人家嘛?”
乔虎认真地说:“敢不敢跟他们打是一个问题,打不打得过是另外一个问题。不过,我有师父教的一身功夫,我才不怕他们哪!”
正在剁肉的老刘头抬起头看看乔虎,语重心长地说:“乔虎啊!任何时候,话都不能说得太满,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乔虎点点头说:“就是,我刚才算是出手试探了他们一下,现在看出来了,他们也还是有些功夫的。”
老刘头反问道:“那你还托大?”
乔虎自信满满地说:“我不是托大,他们三个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年少轻狂,有你吃亏的时候。”老刘头摇摇头,自言自语,然后用手指指田中和高桥说:“刚才我都看见了,你看站着的那两个,一看就都是练家子。人家一手就把一扇猪肉给托住了,这扇猪肉恐怕至少也有一百多斤吧?”
栓柱这才醒悟过来,惊叹说:“是啊!我咋就没发现?”
老刘头再指一下山本说:“你们再看看那个坐着的,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眼皮都不眨一下,看上去都不生气,一看就是个更不好惹的主儿。”
乔虎怔了怔说:“这么说,刘师傅认为我是小瞧他们了?”
老刘头不紧不慢地说:“年轻人,你火气大,我不跟你犟。你回去跟你师父好好说说,看他咋跟你说。”
乔虎微微一笑。
中午时分,太阳高照,大地干裂,炙热的空气像热浪一样翻滚着,小五子还在策马狂奔,潘本渊依然还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老刘头厨艺高超,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整出一道道让人垂涎欲滴的菜来,这些菜有烧肉、炖骨头、扒肉,以及各种肉块、肉丁、肉丝、肉片炒菜等等,全都用脸盆儿装着,栓柱看见,急忙招呼工友们赶紧上菜。
日正当午,太阳烧烤着大地,两堆煤块已经燃烧殆尽,燃烧过的煤块全都烧成了白色的灰末。
李家峪煤矿的大院中心,总共摆了七八张桌子,没有盘子。都是用脸盆儿装着菜,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四五盆儿菜肴。人们都已经分别落座,菜也已经全部上齐,大家一阵嘈杂,就等着开席了。
只见潘本渊从门口走了回来,站在最前边的一张桌子前,端着一只倒满了酒的酒杯,清了清嗓子,走到大柳木筐前对大家说:“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栓柱高声帮腔说:“大家静静啦,静静啦!听四爷讲话!”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潘本渊不紧不慢地说:“乡亲们!来宾们!伙计们!欢迎大家能够在这李家峪煤矿开矿的庆典时刻从各地赶来。尽管我们晋商现在已经没落了,但通过大家的一致努力,和各地乡党的积极扶持,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紧张的勘探开凿和建设,今天,山西保晋公司探明的李家峪煤矿就算正式上马了。有人说,李家峪煤矿的上马,就表明我们晋商的魂魄还在!”
众人一致鼓掌,乔虎也表现出一脸得意的神色,山本却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潘本渊继续说道:“潘某不才,感谢诸位今天能来捧场!大家刚才其实都已经看到了,我们李家峪煤矿挖出来的煤样,恐怕是大家见到过的最好的煤了。这个煤样的特点是,容易点燃,而且燃烧得快,热量大,烧得也彻底,烧完全都成了灰。这可是我们山西的骄傲啊!”
众人再次热烈鼓掌。
潘本渊环视一下四周,突然激昂地说道:“都说我们山西商人已经开始不行了,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今天,就是我们山西商人再一次崛起的时刻。我现在正告大家,我们的银票已经在路上了。眼下只要银票一到,我们马上就能开工,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山西商人到底行不行?”
又是一阵急促而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潘本渊四下看一看,摆摆手,等掌声稍歇,他举起酒杯朗声道:“现在,就让我们一起痛痛快快地吃,痛痛快快地喝,大家共同端起酒碗,一起干啦!”说完,率先一饮而尽。
客人们积极响应,纷纷跟着干杯,旁边一桌坐满雇工的酒席立刻吵嚷起来。
一位叫齐墩儿的工头儿质问道:“潘四爷,矿井我们可是为您都凿好了,欠我们凿井队的工钱,到底啥时候能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