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强一番慷慨陈词,竟然平息了平州城的帮会之争,这以后,三家帮会暂时偃旗息鼓,神医门也确实安逸了一阵子。郝云亮趁着市面上风平浪静,急匆匆赶回到乔村忙春播去了。
时光飞逝,转眼来到了夏天,乔村到处呈现出一片片鸟语花香的景象。女人们一清早就在河湾洗衣服,武术队也早早地在晒谷场上练习武艺。
这天上午,武术队的三十几名男子都在晒谷场上操练,年龄参差不齐,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不等。有舞刀的,也有弄枪的,还有打拳的……
乔虎也正在一旁专心地练拳,翠儿待在场边上挺着个大肚子笑嘻嘻地观看。
郝云亮一身武师打扮,从北山缓缓走了过来,还在河湾里的时候,便大老远看见乔虎喊道:“虎儿!来一下。”
乔虎练拳太专注了,根本没有听见师父的召唤,还在专注于一招一式。翠儿喊一声:“虎哥哥,爹叫你呢!”
乔虎这才反应过来,随着缓缓一个收式之后,转身说:“哎!爹!来了!”一边应着一边跑了过去。
郝云亮看到乔虎奔过来,便径直朝马厩方向去了,乔虎紧赶几步说:“爹,有什么事儿么?”
郝云亮一边走一边说:“上次跟你说,马连长出面平息了帮会之争,城里一下子就安静多了,这也有一段儿时间不去了,我是不是还得过去看看呀?”
乔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没事儿,爹,您想去就过去看看,跟着车门子跑一趟就得,不想去就在家歇着,反正现在春忙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
郝云亮点点头说:“唔,既然城里都平稳了,爹就不打算再去了。”
乔虎高兴地说:“行!您干脆也甭去了,只要把运社安排好就行,城里药铺基本上也不看病,抓个药啥的,乔生就行。一个月一次义诊应该也可以了,特别需要的话,您到时候再过去看一下就好。”
郝云亮爽朗地说:“如果局面稳定,商贸社有八爷和你乔叔他们几个,人手也应该够了。”
乔虎肯定地说:“这是肯定的,有乔八爷做大掌柜,宝叔做二掌柜,还有那些商贸社的村民,足够了。咱当初也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知道乔生师兄现在做什么打算?”
郝云亮平静地回答说:“他想跟他爹多学学鉴宝评估的本事,那就索性让他留在那儿吧!反正药铺抓药也离不开人。”
乔虎开心地说:“这样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他荒废了武功。”
郝云亮笑笑说:“才不呢!我们后来这一段儿在城里,也是每天天不亮就起炕,一起炕先练功。”
“那就好!”乔虎很开心,陪着郝云亮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地来到马厩,疑惑地问道:“爹您找我啥事?怎么就到马厩来了?”
郝云亮一边挑选马匹一边说:“刚才车门子赶着马车回来,他告诉爹说,看见李家峪煤矿今天搞庆祝。”
乔虎不在意地说:“这个我都知道,两个矿井架都已经立起来了,马上就准备开工。四爷他们搞庆祝,之所以没通知咱们乔村去参加,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郝云亮选好一匹马,笑笑说:“我说呢,他们总公司现在又没有银子了,春上四爷来的时候也只有两万现大洋,估计都花完了吧?”
乔虎肯定地说:“可不是嘛!以前咱们送去蔬菜和粮食,四爷都是按时付钱的,这都一个多月没付了。”
郝云亮干脆地说:“不付就不付,咱可不能看着不管。”
乔虎兴奋地说:“放心吧爹!开始送粮送菜的时候,咱就没想过要钱,现在我们每天还是照送不误。”
郝云亮笑笑说:“这矿上的工友干活儿都挺累的,吃饭没点儿油水,恐怕还真不行。”
乔虎笃定地说:“没事儿的,爹,前天我刚给送过去一整只羊呢!”
郝云亮把马牵到马车跟前说:“我看了一下,他们恐怕今天的庆典连块儿肉都吃不上了啊!”
乔虎诧异地说:“不会吧?爹。”
郝云亮微笑着说:“架不住他们吃饭的人多呀!又都是些干力气活儿的后生,一只整羊,两天还不吃完?”
乔虎看着郝云亮说:“爹是不是觉得我们还应该做些啥呢?”
郝云亮一边给马套上马车一边说:“现在再送些肉去吧!你亲自去,顺便代表咱乔村也去祝贺祝贺。”
乔虎想了想,应声道:“好吧爹,就这个事儿?”
郝云亮笑着点点头说:“就这个事。”
乔虎干脆地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杀一头猪,带上一扇肉过去,再带些蔬菜。”说完,痛快地转身跑走了。
在巍峨的丛山峻岭之间,百花盛开,大地植被已经披上了一片盛装。
这一天,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李家峪煤矿已经高高耸立起了一号矿井和二号矿井,两只井架上边分别插着一面红旗,红旗在迎风招展。一阵阵唢呐声,“唔了哇唔了哇!”地喜庆作响。
土坯盖起来的大院围墙,约莫有一人多高,把李家峪煤矿围在了垓心,内外远处还是互相看得见的。厚重的木质大门敞开着,大门两边贴着一幅对联儿,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门外墙上挂着木刻的山西保晋公司的招牌,门内一旁有几名唢呐手在吹奏,喜庆的响声就是他们鼓捣出来的。
只见栓柱兴高采烈地挑着一挂鞭炮跑到门口点燃,霎时间,“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炮响过后,炸碎的纸屑满地都是,硝烟久久没有散尽,唢呐声没有间断,被鞭炮声淹没了一阵之后,还在吹奏着。
等到硝烟散去,潘本渊独自一人笑容可掬地站在大门口,他蓄着已经有些花白了的山羊胡子,穿着一身草青色的西装,配了一条咖啡色领带和纯白色的衬衣,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礼帽,脚下一双铮明瓦亮的棕色皮鞋,一副典型的民国商人装扮。但见他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穿戴整洁,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不停地哈腰作揖,迎接着前来道贺的人们。
道喜的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不断的听到大家相互寒暄,“潘四爷,恭喜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潘本渊也马上回应道:“同喜同喜!”
潘本渊虽然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可他还有一个心思,却是只有自己才知道。他在等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小五子,本来说好是在开张之前要来的,可是早已经到了开张的时辰,看好的黄历无法改变,只好在开张的时间先把炮仗响了。
眼看着煤矿就要开始投入生产了,一切都在等米下锅。当局答应的地亩捐如果再不到位,李家峪煤矿即便是开了,也不过是一个废弃的矿洞而已。当局出尔反尔已经好多年了,如果这次再这样下去的话,潘本渊这一生的满腔热血将无情地付之东流。
多少年来,潘本渊明明知道当局靠不住,但心里还是侥幸地残存有一丝希望。他和渠大爷一起商定这件事情的时候,渠大爷就说过:“当局再次答应了,再过几天就是最后的日子,地亩捐的银子一准儿到。”所以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煤矿正式开张的日子定在了今天,因为昨天是当局交付地募捐银期限的最后一天,渠大爷会在这一天,让小五子带着银票准时送到。
时辰已经过了许久了,为什么还不见小五子的影子呢?潘本渊殷切地巴望着,时不时地手搭凉棚向南面的官道上张望一下。当局不停地说了不算,不会这一次还是说了不算吧?不会把我的一生都毁了吧?
小五子此刻确实是在从太原赶来的路上。
北国的一片旷野里,青年小五子在策马狂奔,马蹄过处,卷起阵阵尘土飞扬。风声嗖嗖地从他的耳边划过,带着两旁的风景也快速地向后闪去。他的额头上流淌着豆大的汗滴,他顾不上擦,终于跌落到了路边的尘埃里。
小五子胯下一匹枣红色的神骏在奋力向前飞奔,枣红马已经累的直喘。他依然不停地用马鞭抽打着马屁股,嘴里不停地催促着:“驾!驾!驾!”
渠大爷昨天一直坐在当局的接待室里等候消息,他知道李家峪煤矿是潘四爷一生的心血,成败在此一举,所以忧心忡忡地等着非要当局给一个准信。
当局在天黑以后,一直到了很晚才明确给了渠大爷答复。银子自然是没有的了,只是送来了一张纸,这张纸也并不是银票,而是一张让渠大爷哭笑不得的纸。
本来想着当天上午就能拿到银子,然后立刻出发,无论如何可以按照约定,在天亮之前就可以赶到的。可一直等到了夜里接近亥时才得到了当局的回复,渠大爷只得派小五子连夜快马赶往平州城,争取把这张纸和当局的回复准时传达给潘本渊。
潘本渊在李家峪煤矿的大门口,望眼欲穿地盼望着,却是迟迟见不到小五子和拉银子的车辆,他内心顿感一阵悲凉。自己此生恐怕都是为了中国的煤炭而来,这次要是再不成,这一生也就再没有什么指望了。
事与愿违,潘本渊等不到该来的,却等来了自己并不想见到的日本商人山本一郎。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煤矿的大门外,山本、田中和高桥分别从车上下来。山本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锃亮,带着田中和高桥大摇大摆地走近,大老远就操着娴熟的普通话对潘本渊说:“潘四爷,潘老板,恭喜你呀!”
潘本渊内心一百个不情愿,可还是堆着笑脸故作热情地说:“哎哟!是山本先生!同喜同喜!”
山本故作熟稔地说:“潘四爷,我这可是不请自来呀!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我今天可是一位不速之客哟?”
潘本渊客气地说:“山本先生说哪里话?俗话说的好,有理不打上门客。来的都是我潘本渊的客人,您看看,您这一来,小矿蓬荜生辉了不是?”
山本得意地大笑说:“哈哈哈!潘四爷还是那么风趣!”
潘本渊谦虚地说:“山本先生过奖了,出门在外,胡乱混口饭吃而已。”
山本看看高高耸立的两座矿井,故作惊叹说:“哇!这么快就把两座矿井开凿成功了,井架也树立起来了!真是神速啊!潘四爷着实让人佩服!”
潘本渊笑笑说:“不快不行啊!总不能让财富躺在地下睡大觉哟!”
山本故作神秘地问道:“怎么样?”
潘本渊笑笑发问道:“不知山本先生所指为何?”
山本狡黠地笑笑说:“煤样,采出来的煤样,品质怎么样啊?”
潘本渊得意地说:“不瞒山本先生说,这里的煤质可是一流啊!请到陈列室一观,那里有煤样,也有专人候着。”
山本笑笑,带着田中和高桥走进煤矿,在众目睽睽下,穿过人群,向陈列室前一个装满煤块的大柳木筐走过去。
场内的人们全都表情不一地看着这三位日本人。
栓柱正在煤矿大院里的煤样陈列处,笑嘻嘻地站在大柳木筐旁边,指着木筐里的煤块,给客人们喜不自胜地介绍着。他爽朗地说道:“大家看,大家看看啦,这煤块,个儿大体轻,点着的快,燃烧的久,热度也高,这可是典型的好煤啊!”
旁边一位穿长衫的人逗趣地问道:“你这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呀?”
众人一阵哄笑。
栓柱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客官可说错了,我这可不是自夸,这煤点着了一烧就全明白了。”
周围簇拥着不同的人,表露着不同的面部表情,等着看栓柱点燃煤炭。
大柳木筐旁边架着一个小锅炉,锅炉上边架着一些煤块,煤块下边有几根小木条,栓柱点燃一小块桦树皮,正要伸进锅炉去点燃小木条,刚好一眼瞥见山本等人走来,很自然地停止动作,踩灭桦树皮,不高兴地坐到一边去了。
山本走上前,正要跟栓柱搭腔,栓柱突然远远看见大门外乔虎赶着马车来了,趁机故意声张地高声喊道:“虎子兄弟!”说着话,看也不看三位日本人一眼,径直跑向门外迎着乔虎去了。
山本在栓柱跟前碰了个软钉子,讨了个没趣,正自尴尬,却看着身后的田中和高桥想要发作,便及时上前暗示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