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韩奉先还和沈万山聊了很多，多数是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题，比如说假设有一种可以瞬间飞过三百步的神臂弓，可以洞穿两层铁甲的那种，不存在太大的使用难度，利用上百张齐射能否射杀一位天道境；又比如说假设有一种火器，可以发射十斤重的雷火弹，一旦爆炸，高温气浪连同弹片四射，能杀伤方圆三十步范围一切活物的那种，以十二门为一组，一轮齐射能否击杀一位天道境等等；又比如说假设有一种机关兽，重达三万斤，不仅可以自行行走，还能喷射那种十斤重的雷火弹，甚至还能连发那种神臂弓，一台能否对抗天道境等等；更不用说他还设想某种全身金属，飞在数千尺的天上，不仅可以连发数台神臂弓，甚至还能往下面扔那种巨大的雷火弹……到最后不仅是沈万山，连孙统都打起瞌睡了。韩奉先的兴奋劲终于过去，似乎也知道自己太过天方夜谭，讪讪之余，问出了最后三个问题。

其一是，当今天下，军中武力最高者是何人，在哪一方的阵营中？

第二个问题，如果其人是敌人，在两军对垒中尽情展示无武力，能造成多大的杀伤？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要围杀此人，需要动用多少力量。

沈万山回忆了许久，告诉韩奉先，近十年来，各国军中武力最高者，大宋不用多说，无非是杨文广、杨怀玉的天波府杨家枪一脉；辽国是南院大王赵仲云麾下将作监，同时也是天下第一铸剑师的燕百苦；至于西夏……他沉默了许久，说，西夏统万城中，供奉着天下第一高手，有可能是百年来第一个踏入无上极道境界的人，名刀大夏龙雀的主人，刀神龙一。

韩奉先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刀神龙一？好大的口气！他比起孙道长如何？”

孙统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沈万山瞥了一眼孙统，毫不犹豫道：“那肯定是龙一更高。”

韩奉先皱了皱眉头：“那么，比起那天的那三个刺客又如何？”

沈万山一时无语。

韩奉先重重叹了口气：“唉，可惜那三个天道境乃是帝国刺客，大好人才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叹啊！”

沈万山不想说话了。但韩奉先还有问题等待回答呢。身心疲惫的沈万山强打起精神，告诉韩奉先，到了天道境这个级别，在战场上便是杀不死的。最简单的一个原因，天道境如果要逃跑，除了同为天道境的武者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追上。

韩奉先不依不饶：“若我非要杀一个天道境呢？”

沈万山只能叹了口气：“如果那名天道境因为某种谁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而不会逃跑，要杀一名天道境，就做好牺牲万军，以及至少五名神通境，乃至自身都有可能赔进去的准备吧。”

韩奉先沉吟不语，沈万山借机赶忙向前告辞。

一晚无话，第二天韩奉先照常去参加朝会。沈万山在家中修养了一夜之后，先前对战夏侯自在留下的暗伤勉强被祛除干净，于是便准备再出去进行一番自己的查探。他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帮韩奉先普及武道知识，更不是为了给汴京维护治安的，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调查轮回者一事。

而他背来的那口剑匣，还是留在了房中，并没有背出去。

孙统也不知去做什么了，本来就不算大的枢密府居然有些空空荡荡。沈万山出门之后，犹豫了片刻，还是去得运楼吃了个早餐，然后就看见之前有一面之缘的王雱王勾当站在了得运楼的门口，对店小二殷勤的招待视若罔闻，只是抬着头盯着靠在栏杆边的沈万山。

沈万山无奈，向下招了招手。白衣公子王雱的脸上微微泛出了一瞬的笑容，昂然举身上楼。

“我听说沈兄拒绝了皇城司的邀请，虽然有些愕然，但仍是情理之中。”王雱一上楼，就开门见山。

沈万山带着礼貌的微笑：“倒是王兄如此人物，却竟然接受了皇城司的邀请，于我虽然是情理之中，但却是有些愕然的。”

王雱一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昨天一战，沈万山对于眼前人的印象很好，甚至在杨怀玉之上，后者虽然看起来一往无前，但一则是借了手中神兵之利，二来将门子弟，又是本土作战，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小场面了。其人虽然英武，却是理所应当。

“沈兄现在寄居在韩枢密府上？”王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我一见如故，小弟有些话不得不提醒一下沈兄，最近可是要做一番准备了。兄既然并非韩枢密的嫡系，只不过是故交而已，住在谁家不是住。倘若有更合适的去处，不妨便宜行事。”

沈万山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盯着王雱，想起了眼前人的另一重身份：“王勾当此言何意啊？”

王雱哈哈一笑，摆摆手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沈兄自行理解便是。”说着便向沈万山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沈万山立刻心里痒痒起来，现在恨不能把这家伙拖过来摁在桌上痛抽一顿，看他说不说。看见王雱理了理衣衫，翩翩走下得运楼，顺手丢了一小锭银子在柜台上，算是给他沈万山结了早餐钱。这一下又让沈万山浑身发痒。向来只有我沈家大少请人吃饭的道理，哪里有反过来的情况？何况那小气鬼还专门挑了早餐时间！

沈万山顿时气鼓鼓地追了下来，却看见王雱一转身进了街边一家胭脂铺。沈万山恍然大悟，看来这家胭脂铺必然是皇城司的眼线据点无疑了。

又过了片刻，王雱离开胭脂铺时，手里提上了一小提胭脂水粉之类。沈万山更是看得连连点头，这不是理所应当吗，如果一个大男人进了胭脂铺，却空手出来，那不是穷逼就是变态了，只有买了些什么才会不被怀疑。

沈万山深吸一口气，默默记下了这家名为屈臣号的胭脂铺，又刻意绕过了铺子的视线，继续远远吊上了王雱。

这位翩翩少年郎最终停在了一排店宅务的公租房中的某一间前，他先是左右看了看，又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最后才深吸一口气，彬彬有礼地叩响了房门。

店宅务的公租房结构都是紧凑而密集的，因此不像寻常官宦人家，家中有几进的院落。这些公房不过是上下两层，里外两进，算上数家公用的一个日常晾晒衣物的院子，勉勉强强每户只有五间。但沈万山断然不相信这里面只有五间的，不说别的，如果此处也是皇城司的一个秘密据点，就连负责传递信息的那些役人、胥徒等怕都是挤不下的。

王雱嘟嘟嘟敲了几声，就恭恭敬敬，乃至于有些忐忑地拱手侧立在门旁，好一会儿，才从里面走出来一名使女，把门开了半边，倚着门和王雱说了一会儿，后者于是便很沮丧地转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那包胭脂水分交给使女，而那使女推脱了半天，最终还是不得已手下，却又在王雱走出几十步后，去到了隔壁屋子敲开了门，分了一半给里面的丫鬟。

是了，如此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不知道从哪里顺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蹲在路边茶摊喝凉水的沈万山一拍大腿，确定无疑。这一排公屋显然都是皇城司的驻地。

沈万山放下水碗，就打算来一个潜入皇城司，一摊究竟。

然而，就在他放下水碗准备起身的瞬间，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沈万山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一排公屋上，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反手捏住了那只手的手腕。

刚一接触，手心就是一荡。

入手滑腻，微凉，柔软且纤细。这是一双女人的手。

沈万山猛地回过头，看向被自己捏住脉门的这个女人。却只看见一个俊俏到过分的少年郎。

对方挽着一头高髻，一身青素色男装，颧骨微高，皮肤白皙，最重要的是，眼神极其清澈，瞳底隐隐是淡青色。右手正被沈万山捏在面前，整齐纤细如米粒的牙齿痛得咬住了下嘴唇，黛青色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却倔强地不喊疼。这显然是一个碍于立法不好抛头露面，所以女扮男装的少女。

沈万山下意识减轻了大半力道，只是稳稳地捉住了这只小手而已。

少女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她拼命往回收手，经过几番努力却终究只能放弃，最终，愤恨不已道：“喂！登徒子！我注意你很久了，你从半个时辰以前就蹲在这里，盯着我们家门看了半个时辰，你究竟想干什么？”

沈万山哑然失笑：“你家门？你叫一个我看看它会不会应？”

少女立刻开口：“小璇！小璇！”

刚进门不久的侍女迅速开门走了出来，东张西望：“小姐？小姐你在……啊！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家小姐！”

沈万山脸上一红，连忙放开手：“啊……这个，误会，误会，我和先前的那位王雱王公子是朋友……”

使女小璇快跑上前握住她家小姐的小手，只看了一眼那手腕上的青紫爪印，便大呼小叫起来：“什么王公子！没想到堂堂王府的大少爷居然是这样的人，屡次三番前来骚扰不说，如今更是如此欺凌我们，街坊邻居们都来看看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宁王府的家人！”

沈万山心头扑通直跳，感觉好像王雱那厮的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坏在了自己手上，但冥冥中有有一股舒畅油然而生。

使女虽然叫小璇，长得也文静清秀，但嗓门却意外地大，一通喊之后，眼前的这一排公屋基本上都打开门窗了，虽然都只是使女仆役们从门口窗口往外看，但沈万山也感觉脸上烧得慌。习武二十年，他再一次产生了第一次面对父亲那位天下第一神通境强者所散发出的威严时那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沈万山草草一拱手，转身就跑，慌不择路。

狼狈的模样，只惹得身后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