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席卷屋顶茅草的山风,将他们从无限漫长的回忆当中生拉硬拽了回来。被时间遗忘的故事在另一所场景中重新再现,他们脸上温馨的笑容也在想起女婴的刹那僵固了下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患,夺去了他们爱情唯一的果实。老天断然不肯把全部的幸福一下子都赏赐给他们,非要在他们的爱情树上留下风吹雨打的疤痕。吴伯把双手都搭在女婴熟睡的摇篮边上,暗暗在心底里私下想着:现在算算,那个胎死腹中的婴儿活到今天也该到成家立业的年岁了吧……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睡熟中的女婴,心说:不能再让生离死别的悲剧,循环发生在这个可怜的女婴身上。
妻子吴氏的双手像是抱着祖传的青花瓷瓶那样,爱惜有加的抱着女婴看了又看。长久养成的分享喜悦的习惯,让她本能的兴奋的拉着吴伯的胳膊说:“老吴啊,你看着孩子长的多水灵啊。要是我们的……”她想要说“要是我们的孩子当初能顺产下来,模样儿怕也不会比这个女婴差到哪里去”,可是喉结里汹涌而来悲痛将她后半句要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更加谨小慎微的怀抱着女婴,脑海里却清晰的勾勒出了自己未能见到日光的胎婴的脸颊。那是一张如同月光一样皎白透亮的俊俏面孔,面孔上的五官按照最完美的比例均匀勾兑。
山上的生活日渐稳定以后,吴伯就开始实施他瓮中捉鳖的设局计划。经过多日的打探摸底,他大体上了解到了慕容明所派探子们的行踪习性。他们通常是白天在荒野野外漫无目的搜查巡逻,晚上则回到城内的客栈歇息落脚。鉴于附近城内满打满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可以同时容纳的下这么多官军的客栈,因而要找到他们所住客栈的具体名称实在是易如反掌。费不多时便摸清底细的吴伯,在当天白天的时候假冒官军之名潜入了探子们一直住着的客栈。从店小二嘴里套出探子们所住房间后,吴伯便以自己是来为探子们清扫房间为由,进入了其中一间房内。
胡乱的收拾了一下房屋之后,他在临走之时故意将女婴平时用的襁褓塞进了枕头底下。为了防止小二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将东西当成废弃物给拿走,吴伯找到了当晚执勤的小二,给了他一些碎银子,并对他说:“这个房间是我家主人专用的,就是经常来住的那些士兵们领头的那个,今天我家主人特意派我来整理房间。现在房间里的一切布置,都是按照我家主人的吩咐规整的。所以呢,要是没有我家主人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要随意进去。”捡了多大便宜似的小二将碎银子揣进兜儿了,点头如捣蒜的随口应下了:“好嘞,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大爷您就放心成了。”
当日晚,照例一无所获的士兵们疲惫不堪的回到了客栈。从他们骂骂咧咧的口型中,不难看出今天的无聊程度不落往日之后。满脸堆笑胜似菊花绚烂的小二健步似飞的迎了上去,他的语速以比步速绝对领先的优势提前来到了士兵们的耳朵里:“众位官爷,赶紧里面请里面请。别人是见了当兵的就肝儿颤,我却不同。这一天不见各位大爷的面儿,真是如隔三秋啊。”士兵们纷纷白了小二一眼,似乎并不买他的账,只是冷冷的问:“房间都收拾了没有啊?老子们可都累坏了今天。”小二的殷勤也没有因为士兵们的冷淡有丝毫减退,他依然愈挫愈勇弯腰驼背的连连点头说:“都收拾好了,都是上等的房间啊。各位大爷能光临小店,是小店的荣幸。伺候好你们,我是绝对的责无旁贷。”
小二边说边拍自己没有一块肌肉的胸口,拍着拍着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哎,对了,我差点儿给忘了。请问各位官大爷,你们之中谁是头领啊?”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从人群中宛若台风一样脚步掷地有声的走向前来,粗声粗气的对小二说:“大爷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小二的笑意更加谄媚了起来,他的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隙:“这位官大爷好,今晚早晨你的家仆已经提前为你打扫好了房间。您这边请……”小二说着朝楼上做出了请的手势。
汉子雾水满头了起来,这也实在难为他有限的想象力了。突然从天而降的幸福感,着实让他一时有些不太适应。长久以来他都是生活在腥风血雨之中,冰冷的刀剑已经完全削去了他心脏之上负责感动的部位。他疑惑不解的看看左右,想要从他们当中揪出那个偷偷摸摸收拾房间的家伙。汉子看了老大一会儿也没看出个究竟来,便扭过头来半信半疑的问小二:“我说你是不是弄错了啊?我虽是他们的领头,可也是粗人一个啊。我们都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那有什么家仆啊?”汉子嘴上说着,为表无辜又夸张的展开双臂外加摊开双手。这下轮到小二糊涂了起来,他抓耳挠腮的说:“不对啊,白天的时候明明有一个仆人摸样的老人,说自己是经常来住的那些官军们头领的家仆,奉主人之命特来打扫房间。还说没有主人的口令,谁也不准乱进他的房间之类的……”
小二吞吞吐吐的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他也怕自己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将碎银子一事也抖搂了出来。汉子又朝身旁的士兵们数数似的看了一遍,随即笑声爽朗的说:“管他呢,既然是特为我准备的房间,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便宜嘛,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白占谁不占啊。”众人哄堂大笑,都尾随着汉子一棵小树似的身体上了楼。木板搭建而成的楼梯在众位膘肥体壮的士兵们的践踏之下,发出“吱哇”“吱哇”的声响。满肚子都是坏水儿的小二神情悠闲的听着楼梯发出的不绝于耳的“吱哇”声响,细长的脸颊上露出含义模糊的笑容。至于他到底从这些抑扬顿挫的声音当中听出了什么内容,鬼才知道。
汉子上楼以后,找到了小二给说的那件房间。推门进去一看,果然是窗明几净、整洁敞亮。眼前温馨舒适的环境,催促着汉子疾疾萌生了困意。他大口吹灭了蜡烛,摆了一个狗啃泥的姿势刚要躺在床上睡下,就感觉着枕头有些不大对劲。中间的部分好像比其他部位凸出了一些,硌的他脖颈生疼难忍。他本来想着就这样凑合着一直睡到天明,外出办差嘛,当然没有自己的枕头睡着舒服了。可他越是劝服自己将就,心里就越觉着别扭。最后到了怎么也睡不下的地步,他这才强忍着愤懑重新点燃了烛火。
汉子粗暴的撕开了枕头套后,发现下面平平整整的放着一个小包袱。他满怀着剧烈的好奇心,一下一下耐心的打开了包袱,几件婴儿用的襁褓映入他的眼帘。到了这般地步,反应略微迟缓的汉子还未将此事同自己白天所行使的差事联系起来。直到看见那个镶着蓝色妖姬图案的玉镯,他才惶惶然的觉出了事情的蹊跷。“哎呦,哎呦……是了,是了……”血液直冲头顶的兴奋,让本来就是文盲的汉子激动的无言以表。他顾不上穿全衣服就提拉着鞋子跑出房间,敲醒了各个房间里已经鼾声四起的其他士兵们。急促的敲门声让睡在梦乡里的士兵们,都若弹簧般的弹出了门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们玩弄着铮明瓦亮的玉镯,都感慨万千的说道。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翘首以待的慕容明接到了那封字体歪曲的密报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包裹。一个人的愚蠢,像是流感那样传染给了无数个人。官军们只想着终于可以打道回府了,却没有一个人怀疑到包袱的来历。他们几乎众口铄金的一致认定,这肯定是收养女婴的那个人无意中落在客栈的。特别是包裹之中的那个玉镯,更是让他们对所收获的成果深信不疑。有关玉镯极其有限的知识,诱导着他们的思维走进了同一误区。除了柔然王廷能用得起如此精美绝伦的玉镯,民间谁还用得起啊?!
迫切想要交差的众人又将以往多次看到两个老人抱着婴儿在珠穆山山麓游玩的情景,绘声绘色的写进了密报。其实,那也是吴伯精心布置的一场骗局。他有意让在山下搜查的官军们看到自己和妻子假装抱着婴儿游走的场景,以此蒙蔽士兵们的意识。而实际上呢,他们却只抱着一个里面没有婴儿的襁褓。士兵们果然很配合的上了当,他们从来都是单向行走的思维模式里只相信眼见为实。捕蝉的螳螂不会想到,自己的背后闪烁着一群黄雀绿幽幽的目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