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安府西院房间,却更靠近北院的一个偏房。
一壶桂花老酒,一叠五香炒皮花生,两个有些相像的青年男子于房内圆桌左右分坐,守着混混烛光,算是秉烛夜谈。
“你说二哥是个什么想法?这云里雾里的也瞧不出个深浅。”
“哎,这家到底还分不分得成了,你说咱们又不是大哥,仗着是咱们这一辈的老大,又有那云州州牧跟他穿一条裤子,人家想怎么胡来也有底气撑着,你再瞅瞅咱们哥俩,先不提像三姐那么得大娘青睐,就连老四老七这样的废物咱们也比不上,人家是亲儿子!哥,你说该怎么办啊?”
举杯踌躇、连连叹气说话的是下午那个脸色有些白肿的青年男子。
“你以为二哥不想分家?年前他不是私下跟咱们也商议过了,这家分了,得了最大好处的就是他!自立门户不说,头上也没管着的了,你看他当这家主几年好受吗?跟光杆将军似的,做什么决定还得跟大娘商量,垂帘听政吗不是?”虽说跟白肿青年男子男子有些相像,可说话男子脸上干干瘦瘦的,好像刚从地里干完农活似的,语气也很沉稳。
白肿青年踌躇捉摸了一会,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觉得,明天咱们还得看大娘脸色好生行事,不能乱说话啊,分家的事绝不能提。”
干瘦男子摩挲着手中酒杯干脆利落道:“对,虽说分家是心知肚明的事,可大娘没走,这事就不能摆到台面上说,反正咱哥俩离得最近,没事多跑着勤一些,不能在跟之前一样怕见大娘了,得多走动走动!”
白肿青年眯着眼攥了攥拳头:“嗯!得勤着些,我看大娘这就一两年的事了。”
“诶,对了,你听说没?”干瘦男子凑近桌子中央突兀道。
白肿男子有点懵:“怎么?”
“大哥他这最近一年,跟北边有些买卖上的隐秘来往啊”干瘦男子瞅了房门一眼神秘说道。
白肿男子更懵了:“北边?哪个北边?寒州?益州?”
干瘦男子阴恻恻的笑了笑:“傻吗你!是北边!”
仔细想了想的白肿男子小心问道:“难不成?是天狼?”
“废话!还有哪个!”
“不是!东家当年不是给咱们订了两个规矩,第一就是只准在大靖的天下做买卖,哪怕这些年跟西边好了也。”
看着白肿男子吃惊站将起来,干瘦男子连忙打断道:“闭嘴!声音小点!你怕别人不知道吗?!”
“大哥你怎么知道的?”白肿男子疑惑丛生。
“嘿嘿,山人只有妙计。”干瘦男子高深莫测。
“难不成大哥你?你也?”
“我哪有那胆子,不过我在大哥的买卖里有几个眼线罢了,以后他要成了,咱们也能择木而栖,不成,多个把柄也不错啊”
干瘦男子仔细说完后,捏起桌上盘内一个花生,径自剥开,一个花生一般有两三粒花生子,他剥开的有两粒,于是他便递给白肿男子一个。
两人同时吃下花生粒,又碰杯喝了满满的酒。
干瘦男子名为安林宁,三十有四,安家老五。
白肿男子名为安林灵,将将而立,安家老六。
两人亲兄弟,是安老太爷三弟的儿子,二人爹娘也是早故,与安林润一般也是自小养在这安府内。
如今,一个打理安家扬州木材生意,一个打理着安家牧洲酒楼织楼两成生意和扬州七成矿石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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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府北院,藏书楼东边不远处,有栋以梧桐老木为基建的二层小楼,这是当年安老太爷还健在时,给他最为疼爱的闺女造的。
不同于一楼厅堂四间,小楼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左边书房,右边主人休卧。
书房内墨香气息浓厚,不提那挂着的西汉画圣牛道子的泼墨《凤求凰》,以及南唐后主亲书的《蝶恋花》真迹,单看那大大桌案上的文房四宝,也是件件大有来头的行家尖货,昔日各国贡品档次的东西,若是丢到外面去,哪一个不得换个千八百两银子,这还是捡了大漏呢。
这桌前檀香淼淼聚人神宁,书房窗前站立的女子心境也平淡无波。
身着家常便服的女子妆容极淡,却有一种如月光微微的宁静之美,白天看不见隐在女子神色里的淡雅出尘气息,在夜色扯脱下全部表露无遗。
看她身形立立袅袅,孤不冷,寒不冻,好似天地间只有这么一个女子守着日月山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无关年龄,无关风月,让人只敢欣赏,不敢亵玩。
风悠悠来,宁静女子叹了口气,轻吐兰芳:“明月夜姣姣,旧梦醉人老。”
女子说罢,轻轻抬手关上了窗,转身离开了书房。
昔年不知春去久,罔顾乱花少年愁。
今日再登小楼去,不见佳人羞枝头。
若是大靖文人看见方才那个女子样子,定会自然而然想起这首诗来。
安林圭,安家排行第三,安老太君二女儿,今年三十有六,未曾婚嫁,一直游历大江南北,不曾接管家中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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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府南院安林守房内。
一个面容秀丽身姿灼灼的年轻女子正对着安林有些恭敬的说着什么,看打扮妆容应不是下人丫鬟。
“放心吧老爷,干娘她睡得安稳,我煎的药也吃了,瞅着今天精神好多了,这会七爷陪看着呢。”
“辛苦你了翠儿,难为你这几日还干这些。”安林守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女子柔声说道。
叫做翠儿的女子略弯细腰回道:“应该的,要不是当年干娘买下翠儿,不仅没让翠儿做丫鬟下人,还认我作义女,翠儿怎么享的到这些福气……对了,天这么晚了,老爷您早点休息吧,翠儿就不打扰老爷休息了。”
“那你也早些歇息吧翠儿,今晚让七弟陪护就行。”安林守也起身准备送女子离开。
“我开门吧,这门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特别难开”说着安林守便抢先女子一步,不知不小心还是怎么着,错身过去开门的安林守,衣袖碰到了翠儿的臀部。
刹那间,名叫翠儿的女子脸蹭一下红了,她分明感受到臀部柔弱受到了大手轻捏一下,劲道还挺重的,就像那次。
“晚安”
“嗯”红着脸的翠儿攥紧了手,小声应了声便匆匆转身离去。
看着女子消失背影,安林守摸着短须玩味道:“这个能上能下的小妖精啊。”
不消良久。
回到自己房间侧躺在床上的翠儿,仍是合衣未解,她痴痴的呆看着昏暗墙面,双目无神。
此时的她自己右手手里仍紧紧攥着什么,过了好久,她慢慢举起拳头,放到了胸前,放到了心口。
这一夜,女子欢喜满面,心里却泪流成河。
安翠儿,十三年前被安老太君收养,如今二十有五,负责安府上下杂务及牧洲两成的织楼生意,下人们都偷偷叫她安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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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府,东院安老太君屋内。
一年轻白袍男子正躬立在床前,此刻的他没了浑身酒气,也没了安府上下戏称糯爷的疲软神态,无论谁看,都不会再笑他是个白长了副英容相貌,却是个酒囊饭袋的呆疲傻子。
“娘,都安排好了。”白袍男子沉声说道。
“这些年,苦了你了”一个嘶哑枯声从床上悠悠传来,这声音像被大火烤过的树枝摩擦出来似得。
“应该的。”
说罢,白袍男子挺起身来便转身离去,身姿潇洒,毫不拖沓。
安林逸,安家老七,安老太君第四子,今年二十有九,尚未婚娶,被安排照看牧洲酒庄生意,他却从未管过,每日只知混迹于酒楼花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