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隆泰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晨光微茫人间晴晃。
“小少爷,你慢点跑,我这老腿老脚可跟不上你。”
“小少爷,这个不能吃,牙会掉的,不然老奶奶会又说你的,这次姐姐可不帮你说好话哟。”
“小少爷,你看,我让翠儿给你编的竹蜻蜓。”
“小少爷,乖,吃完就不疼了啊。”
“可怜的孩子,连爹娘也没见过几次......”
恍恍惚惚间,尘封已久也少有翻阅的记忆盒子,可能由于旧景重游自己开了个裂口,零星话语和模糊片段捻在一起不分前后都拥了出来。
分不清具体人物,像盐糖都掺杂在了一起。
花开貌似又回到五岁那年在安府待着的那段光景,模糊清晰间,当年那个姐姐和老人牵着他小手的眯眼笑颜都温暖可见。
那时的老人还没这么佝偻,腰背还算挺直,皱纹虽深却慈祥和蔼,说话的语气更没那么嘶哑枯沉。
那时的姐姐看上去整日开心满怀,说话都是笑着说的,没有昨晚看上去那么“沉稳”能干。
难不成真想义父说的那样--
人的枯木老朽从来不是相容变化慢慢而成的,都是一个瞬间,心老了,就都老了。
花开问自己,可年纪轻轻又怎么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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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兄!”
一个活泼跳动的女孩声音把花开从回忆里拉扯了出来,迷糊抬眯着双眼的花开看上去分外困倦。
陪了安老太君大半晚,早晨就回了房间躺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又被念词大哥喊到四两房里用早,花开还有些混混沌沌的,像冬眠刚刚醒来的小熊。
花开揉了揉了眼,强打起精神来,对着眼前凑上来四两问道:“嗯?怎么了?”
看上去脸色红润精神满满的四两一指桌下,老气横秋的教训道:“还怎么了?馒头都掉了,师兄你是不是看我吃肉包子眼馋啊,那也不能浪费粮食啊。”
回过神来的花开愣了愣,然后看了看四两。
再然后,花开自然伸出手,抹了抹嘴边还有些油腻的四两嘴角:“你这还没好利索,吃肉包子不好吧。”
被反将了一军的四两立马不满道:“这是你没起来时,那个好看姐姐送来的,说是府上大夫专门调制的肉包子,可以吃的!”
“翠儿姐姐送的啊。”
花开喝了一口清粥含糊道。
“嗯!”
应了一声便从板凳上跳下来的四两踩着青色地板蹦哒了两下。
又转了个圈的四两有些雀跃的活泼问道:“师兄!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语气炫耀几分,亲切几分。
放下汤匙的花开认真打量了四两一会,继而认真说道“嗯.?这也是翠儿姐姐给你的衣服吧?四两你穿着真精神,真好看。”
换了身浅青对锦荷花套衫,穿了双浅粉墨绣鞋的四两闻言,那小苹果脸上的酒窝再陷几分。
四两又转了一圈兴致很高的说道:“那是,听那个翠儿姐姐说,这可是安记今年卖的最好的淑女打扮哦,整个凤南都当兴呢,还有呢师兄?还有呢,你看我哪还里不一样?”
花开也起身来,又仔仔细细瞅了四两一圈,花开有些不确定的慢慢说道:“头上那个银钗子也好看。”
“笨!这个钗子我都戴了四五天了,师兄你再仔细看看。”
四两又转了两圈,跟小陀螺似得,嗯,惹得仔细盯着的花开有些晕眩。
只见花开瞪大双眼,认认真真的又仔细打量了四两一遍,踌躇了几息,才迟疑问道:“师妹,我真看不出来了,哪里不一样啊?”
“花开你个大笨蛋!还眼力好呢!都是骗人的,哼,我去念词大哥屋了!你自己吃吧!”
四两气呼呼的扔下一话,消了酒窝,就一溜烟小跑出去了,只留下举着粥匙一脸茫然楞呆呆的花开。
“这是怎么了啊?所以?哪里不一样?”
花开被四两的突然暴走弄懵了,挠了挠洁净光头朝着门外喊道。
“笨蛋,都没看出我换了头绳了吗?那么明显,昨天是蓝色,今天是浅绿色啊。”
嘟嘟囔囔的四两狠狠踩了一脚,在门外又回头气愤的盯了花开那个方向一眼。
原来我们的四两小姑娘,她固定丱发的发绳换了颜色啊。
房里孤孤单单的花开,有些忧愁的啃了口馒头,吃了块酸酱菜,心里又多了一桩事。
半柱香后。
吃过早饭犹豫了一会的花开准备去主动认罪挨罚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心里暗想这次四两可别又晾着自己好几天,等回山上再拿自己的木偶出气。
唉,可怜快十五周岁的花开就这么一个爱收藏动物木偶的爱好,虽说这个爱好有些“闺秀”,还经常被师傅和四两给“威胁”。
话说回来,花开这个小巧爱好怎么来的呢?
花开从小睡觉有些怕黑认床,五岁刚来安府时,他的义父怕小花开换了地方晚上更睡不着觉,就给了他一只动物木偶,是个可爱的小猴子。
后来安翠儿又自己做了一只小猫木偶,让它们保护陪伴着他,一左一右,还有她的睡前故事。
这不习惯熬成自然,花开现在虽说不用再抱着动物木偶睡觉,更不怕黑了,可这习惯就养成了爱好。
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小声嘟囔着的花开正往门外走去,瞅着有些心不在焉。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花开心里还在琢磨着。
“师兄师兄!哎哟。”
还在想着问题的花开赶忙扶住快要撞上自己又紧急刹步的四两:
“怎么了四两?”
“师兄!府里挂了好多白灯笼啊!昨天念词大哥不是说白灯笼是死了人才挂的嘛?安奶奶不是又活过来了吗?怎么会一夜之间又?难不成安奶奶她?早晨我没听翠儿姐姐说啊?”
四两像个小喷壶滴溜溜的,连连抛洒出许多问题。
“慢点说,别急。”
花开拉着四两的袖子走到桌前,让她坐下后顺了顺气,才开口说道:“这个啊,是这样的......”
四两皱着眉头听完花开昨晚所做的事情,又疑惑问道:
“怪了?安奶奶怎么会突然挂白灯笼啊?又怎么找师兄你帮忙?别人看不见吗?昨晚我也没看见翠儿姐姐去你屋子里啊...外面都乱做一团了,还有你说安奶奶给你的那块石头是干嘛的?”
四两顿了顿,没等花开说话便接着说道:“师兄?”
“怎么?”
四两转急认真道:“这事你没跟别人说吧?”
花开老实说道:“没啊,就跟你一个人说了啊?又没人问我。”
四两板着小脸、十分正经的严肃说道:
“我觉得有些不对,师兄,这件事除了我跟念词大哥,要是念词大哥不问你你也别主动说,别人的话,应该也没问你的,但万一真问了,师兄就一问三不知就行。那块石头你也别给我看了,不然我怕我跟别人说,你知道我随爹爹嘴不太严实。”
四两这个样子可一点不像是一个十三岁天真活泼少女,倒有些韩伊人的高深训人架势,训的吗,自然是苦乐和尚了。
“嗯,其实我昨天也问了安奶奶的,她说可以跟你和念词大哥讲的。”
花开挠了挠头老实交代说道。
四两大大眼睛蓦地闪闪发亮,见她古灵精怪扑闪着闪亮眸子说道:
“那,师兄?那要是安奶奶没让你说,你是不是不说了?”
少女四两又回来了。
“这,这?”花开又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四两故作大气的学念词状,拍了拍花开肩头嘱咐道:
“哈哈,你看给师兄你为难的,好啦,以后要再有这种事,你就摇摇头说不能说就行,我一看就明白啦。”
四两酒窝浅浅深深陷落,不知怎么回事,小姑娘又高兴起来了。
“嗯!”花开盯着四两眼睛十分肯定回道。
“师兄,你说我哪里不一样啊?”
得,姑娘转起圈子,为难又来了。
“四两你放心,除了那件事,我什么都不会瞒你的。”
“我不会让师兄你为难的。”
青梅竹马的两人,如今不止身高一般无二,连心思暗想也通达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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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宅这边屋子二人又在嬉闹,不对,是四两嬉闹,花开老老实实挨着。
明宅那边屋内。
念词和尚翻过一页,清晨微光撒在书面,文字有些泛黄。
“且听风声吹落雨,景色千好,人间万好,安心最好”
好听的清朗声音又在念词读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