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煌自校场回家后,仍在回想与平山鸣交谈时的情形。他原本是想劝导这位失意的王子,让他心胸宽广些,莫让某些有心人趁他心情低落时妄进谗言,从而让他迷失心智,做出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只是,这位王子与校尉谌躬相谈甚久,谢煌自己又正在训练步卒,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偏平山鸣似乎对所有事都没有兴趣,听不进任何话去。
平山鸣骑马沿校场小跑一圈,见所有兵士不畏严寒皆忙于训练,校场上马槊林立,杀喊声震天,只对紧跟在身后的谢煌谈谈一笑:“谢都蔚,从今日起,那一千轻骑也交给谌躬带领,可好?”
那一千原本由却胡侯糜禄所率领的轻骑,自他离开鄯善随可汗平叛之后,谢煌仅只指令原本就是轻骑校尉的武信元代为训练,谢煌根本就没有染指糜禄权利的意思,知道这会引起平山鸣甚至以后回到鄯善的糜禄不满。
谢煌小心翼翼维持着一种自认为不会引发平山鸣心态失衡的权利平衡,身为王上心腹,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时候比较敏感,不希望由此而让平山鸣心生恨意,以为失去了储君之位,就会连兵权也失去,这会更加激怒于他,若逼到无路可退,他很可能会来个破釜沉舟,反倒不妥。谢煌知道平山鸣心怀坦荡,只要不受小人挑拨,即便不能做鄯善之王,一段之间之后,他自会接受事实。
谢煌答道:“殿下,本候从未染指那一千轻骑,即便是训练,也由校尉武信元代却胡侯指挥。”虽在谢煌心里,那谌躬也算是一位颇有战力的将领,只平日里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主心骨,若由他带领训练这两千骑兵,并不算妥当,于是又道,“殿下,本候以为,不若还是按现状训练部队较好,这样,当却胡侯回来时,也好交接。”
平山鸣却道:“小侄今日见那谌躬训练重骑颇有章法,且那轻骑又是配合重骑作战的,就由他暂时带着吧,以后糜禄回来,我自有交待。”
谢煌并不认为谌躬会是某个权利野心家在军中的内应,既然大王子坚持如此,也不好反对,只好应道:“好的,本候这就嘱咐武信元,要他听命于谌躬便罢。”待还想与平山鸣谈些话,却见他已骑马出了兵营,只好望而生叹。
怡秀公主见夫君回家后茶饭不思,知道他又在忧虑朝中大事,初时不忍打搅,却见他许久都没有舒展愁眉,便笑道:“夫君,这可不是军营,那些烦心的事,还是填饱肚皮之后再想罢。”
谢煌这才抬眼,歉意地望着怡秀公主道:“还是夫人说得对,吃饭罢。”又问谢归道,“归儿,这段时间练得怎样了,可还适应?”
还没等谢归回答,怡秀公主笑道:“我家归儿亦是谢家之后,自有谢家之风,每日早起与谢东对练武艺,下午学习兵法,你没回来时,傍晚还会跟他婶婶学学诗词歌赋,倒是十分自律,想来,可比你少年时用功些罢,若......。”她原想说,若谢归小时候没有被人劫去,这时候的成就必不下于其父谢煌,只是担心这话题引起父子两人伤感,便生生忍了回去。
谢煌欣慰地笑道:“果然是我谢煌之子,来日必成大器也。”
谢归并不出声,似乎父亲这赞扬的话,犹如耳边之风,根本用不着听进去。
怡秀公主想把寺院长老的话说给谢煌听听,让他知道,就连那德高望重的长老也能从面相上看出谢归的不凡,并认为他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但又想到那长老所说,伴随那翻大作为的将是众多劫难,便没把这不着边际的话说出来,只换了个话题道:“昨日宫里送来请柬,只说邀请谢家参加王宫宴请,却并没有言明谢东一家三口是否也去,夫君你看......。”
谢煌寻思半晌,问:“那谢东本人的意思呢?”
“他倒并不想去,只想做个闲云野鹤,不希望参与到这纷乱的朝中之事里。”
“哦,既然他不想去,由着他罢,说不得这次的宫中宴会并不宁静,不去也好。”
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谢煌估测这次的宫中之宴并不会那么简单。
自当今王上迎娶王后,后来柔然可汗帮鄯善恢复疆域,鄯善王宫只进行过一次盛宴,若连这次,应该算作两次。上次还是在二十多年前,刚从且末迁回到扜泥城时,王因为恢复疆域,并感谢可汗,便设宴款待柔然使者,一并宴请曾跟随他多年的将军及大臣。而这次的盛宴却又有不同,王上很可能想在这次的盛宴上力撑笃丁,希望得到绝大多数大臣支持,以便日后笃丁能安稳接过权杖,只是这么一来,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反弹,自会有心怀叵测者在宴会上闹事,或者因为畏于王上威望,就算没人闹事,也必会说些反对的理由。
由于众大臣原本就并不看好笃丁继承王位,这时候若有人站出来反对,必会引发众臣心里的忧郁,继而对笃丁安稳接过权杖产生威胁。
既然如此,那谢东一家三口不去参加宴会,也算是明智之举,他本就是个闲散的性子,何须去沾染这些麻烦呢?只谢煌已经坐在这架马车上,就算他不想跑,那马车自会载着他向前奔跑,何况王上一向待他不薄,他也无需避让,自随着马车前进便罢了。
怡秀公主得到答复,似并不满意,只抬眼看了看谢煌,见他闷声吃饭,便没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谢归由着茹蓉好一番打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蓝绣花锦帛长袍,腰系锦带,不由对正在那锦带上挂白玉的茹蓉笑道:“茹蓉,你看我如此一番打扮,可比以前在高昌时显得华贵,只是,衣衫华贵了,人却还是以前那个人,你觉着我是否有所改变?”
茹蓉亦笑:“公子有没有改变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公子是个好人。”
谢归问:“我又没有每日服侍你,为何觉得我是好人呢?”
这话令茹蓉大囧,忙道:“公子可不敢乱说,若换做公子服侍奴婢,那岂不是世界都要颠倒过来了么?”
谢归不再搭话,只以为这世界真的很神奇,自己不过是出身侯府,即便什么都不做,便让茹蓉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想必有些人的命运,自出生那刻起便定好了富贵贫贱,真正可悲可叹啊。
待出了卧房,看到父母亦梳妆打扮完毕,似乎正等着自己准备出发,以为耽误了时间,便低了头往前庭走。却听身后母亲笑道:“我家归儿这么一打扮,可真正帅气呢。”
正准备出发时,偏又有宫中侍卫急马驰来,在前庭敏捷地跳落下马,向谢煌弯腰秉道:“侯爷,王上亲笔信,还请过目。”
谢煌接过信,拆开看了,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却对那侍卫道:“本候知道了,你即刻回去复命罢。”
怡秀公主与谢归均不知发生何事,只看着谢煌,以为宫中又发生变故,不由担忧起来。
谢煌见此忙安慰道:“王上命我谢家兄弟两皆需进宫赴宴,并无旁的事。”这话虽轻飘,拿来安慰怡秀公主与谢归倒可以,只谢煌心里另有想法。他以为,若前一道请柬是已经立为储君的笃丁所写,那证明笃丁对自己这家并没有十分看重,所以请柬上的内容模棱两可,谢东一家去与不去皆不重要。肯定是王上知道了这请柬内容,所以才又命人重写了请柬快马送来。
谢煌心里暗叹了口气,一来感慨王上从未薄待自己,二来,却是认为当今储君笃丁的政治才能实不能与王上相提并论,在这正需要笼络人心的时刻,偏犯这种小毛病。不过谢煌又想到,以笃丁的聪明,只待他稳坐王位一段时日后,便会成熟起来,这才释然。
既然王上送来亲笔信盛情相邀,谢东一家三口倒也不再拿捏,迅速梳妆打扮好,便也走到前庭,谢东夫人夏芙自要与怡秀公主同乘一辆马车的,其他几人皆骑马。
谢原悄声对谢归说:“哥,长这么大,我还没参加过宫廷盛宴呢,这回可要好好瞧瞧热闹。”偏又大声说道,“大伯,小侄实打算出门打猎的,弓箭都准备好了,偏又要去参加什么宫中宴会,这不是耽搁事么?”
谢煌还准备解释解释,却看到儿子谢归一反常态,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一时不知何意,便问:“归儿为何发笑?”
谢归自不敢把谢原的话说出来,只道:“孩儿以为,若弟弟实在不愿意去参加宴会,还是不勉为其难的好,由着他去打猎罢,待我们从宫中回来,说不得还有野味可尝。”
谢煌与谢东皆知这不过是两兄弟的玩笑话,也不当真,却令谢原着急起来,忙道:“哥哥这话错矣,我好不容易才换了这身衣服,岂能又换回去?算了,我还是不说话,与你们一道参加宴席的好,如此,还可以看到三位美若天仙的公主,说不定还能听到云婼公主的琴声呢,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听说,那琴音可比父亲平日里所弹好听得多。”
一行人不由哈哈大笑,就连谢煌,都忘了心里的忧郁,痛快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