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鸣终于不再把自己关在府邸或母后的寝宫,自父王废黜他储君之位,已有好些时日没去兵营了,心里着实惦记。
曾几何时,他满腔心血全付在这支亲手组建四千精兵的军营,在他心里,这便是全部希望,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更是整个鄯善子民的,他期望用自己的努力,为全鄯善人民谋取福祉。只是,父王的决定令他极其失望,可他偏没有任何办法。他不相信软弱的笃丁能领导鄯善,更别提给鄯善子民一个辉煌的未来,他只希望,若父王不能收回成命,而自己又不能利用兵权推翻笃丁,那就用自己的权利与威望,控制住笃丁,在父王百年以后任凭自己摆布。他认为,即便笃丁坐在王位,也不可能有独自掌控整个鄯善的能力。
偌大的军营里,校尉谌躬正带领那一千重甲铁骑操练着,不时传出兵士们震天响的杀喊声,更远些的地方,是也正在操练着的轻骑与步卒。这支军容整齐的重甲铁骑,是平山鸣付出巨大努力才有如此阵容,自比那一千轻骑以及两千步卒有更强悍的战斗力。
为组建这支重甲骑兵,平山鸣花重金从破洛那购回能承重又极富耐力,也善于奔跑的骏马,即便鄯善也产马,但由于这些战马需身披战甲,还要驮负满身重甲的战士,且需在战场冲锋陷阵,自不是普通马匹能胜任。
同样道理,那些重甲战士,也是百里挑一才选拔出来,个个身强体壮,即便重甲在身,也能纵马飞驰于战场上,给敌军致命一击,令他们闻之胆寒。
为配合重甲骑兵突击,平山鸣才组建一千轻骑兵,当重甲骑兵突破敌军防线,轻骑以其速度优势会配合重骑从侧面迂回包抄,迫使敌军防线迅速瓦解,从而扩大战果击败敌军。
至于那两千步卒,则以轻重骑皆代替不了的作用,在轻重骑兵突入敌阵后,迅速跟进,既可稳固战果,又可消灭被突破后敌军的残余,使轻重骑兵毫无后顾之忧。
所以,每个兵种都有各自的职责,需要分别训练,重甲骑兵主要训练突击能力,轻骑则训练速度及配合能力,而步卒由于自身防护能力弱,极可能遭受敌骑冲击,所以主要训练攻击阵势与防守阵型,只有保住自身安全,才能有效打击敌人,因而,他们使用的盾,也比轻骑来得更大些,也更坚实,重骑则根本不需要盾牌,他们身上厚重的盔甲,已能抵挡一般兵器的袭击,没必要再画蛇添足,增加他们的负重。
这支军队的整体作战阵容,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用来进攻,并不是专用于防卫鄯善安全的。但平山鸣的指导思想,就是向外扩张,以拓展鄯善疆域,增强实力。
“殿下。”谌躬见平山鸣已到军营,连忙过来拜过,并亲自牵了他的马缰往将官住地走。
平山鸣止住他,下了马,严厉的眼神看着谌躬问:“训练得怎么样了?”
谌躬忙把马缰交到亲卫手中,指了那些手提马槊,急速奔跑的重甲骑兵道:“禀告殿下,即便殿下不在军营,卑职亦不敢丝毫懈怠,每日必会亲到校场督促训练。”
平山鸣见谌躬身着重甲,在寒冷的冬日亦满头大汗,甚感欣慰,于是接过他手里的马槊比了几个招式,笑道:“谌校尉每日以身作则,我心甚慰啊。”
谌躬忙谦逊道:“这都是殿下领导有方,卑职不过是按殿下训令行事。”见平山鸣端详那只马朔,又道,“殿下花费重金打造这支精锐,不管从盔甲还是战马,皆是一流,即便这马槊,也制作精良,不管遭遇哪方强敌,皆可以少敌众,一战而令敌生畏。”
这马槊,杆身由柘木剥成粗细相同的篾状,然后泡油晾干,再由鱼泡胶粘合成细杆,外层裹以麻绳,麻绳再涂油,干透后,又在其外敷以葛布,这才完成马槊制作。如此造出的槊既轻,又有极大韧性,还极为结实,即便刀砍到杆身,也犹如砍到铁杆上,伤不了分毫。往往制作一支马槊,得费时一年左右,制成后,这槊杆长丈八,矛刃亦有两尺余,即便对付敌兵重甲也不在话下,更别说轻装步卒,只是代价不菲,花费较高,偏这支劲旅,除两千骑兵装备马槊,连那两千步卒,也装备着与之形制差不多的步槊。
既然有如此韧性的马槊,步卒自也装备了如此制作的强弓与重弩,只那重弩实在太重,若防守城池倒还尚可,平山鸣组建这支军队却只为进攻,带那些重弩实在累赘,便把那几个制好的重弩留在库房,从此不再问津。
平山鸣舞了一番马槊,心里又生出从前那般豪气,仿若父王没有立王兄笃丁为储君,而他,在不久的将来便能带领这支精锐大战四方,把周围小国皆收归鄯善域下。
谌躬善于察言观色,平日里与平山鸣朝夕相处,深知他的志向,还有由心底而起的骄傲与自大,以及把荣誉当做生命般爱护的心理。这时看到平山鸣抛却来时脸上还隐隐露出的烦忧,偏显出一股豪情,不失时机地说道:“咱好不容易练出这般精锐,殿下也不舍得拿去为可汗平叛,啥时候能再如打击于阗大军那般,来一次大战,以磨炼将士战力?”
这话恰点到平山鸣心里的痛处,若父王没有另立储君,由他继承王位,那么待父王百年后,便可一展宏图,实践自己的梦想,可惜这时,只怕这愿望很难实现了。且他还在为嫡妹柏妮娜的事情困扰着,不由烦道:“你且只需练你的兵,不得让他们荒废,其他的事莫要管。”
谌躬并不气馁,又道:“卑职深知殿下苦恼,只是事到如今,王上却看不到殿下所费的巨大心血,诏令天下,立大王子殿下为储君。殿下以前总是告诫我等要好好操练,以便日后能令鄯善更加强大,可是眼下的情形,殿下想想看,大王子与殿下您的政略相左,到时候怎能由得殿下实现强大我鄯善的远大理想?”
平山鸣道:“你有何想法,痛快说来罢。”
谌躬见此话已经引起平山鸣兴趣,忙道:“卑职知道殿下心里装着鄯善子民,所以即便王上另立储君,也从未想过要兵谏,皆因为若如此,不仅会引发鄯善混乱,且在民众中有损殿下声望。”他顿了顿,看平山鸣似静心聆听,又道,“王上的身体眼看一日不如一日,估计来日无多,所以才急着在宫中举行大宴,想必会在宴中力挺大王子,以便他日后能更安稳地坐上王位。这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谁坐上王位,皆需唯殿下是从的王。”
“此话怎讲?”
谌躬眼见平山鸣一步步进入圈套,止住心里的兴奋,恭敬说道:“殿下想想,既然王上已昭告天下,由大王子担任储君之位,势必在子民心中会产生这么一种错觉,以为殿下不适合担任未来的鄯善之王,才导致王上如此。这也说明,即便日后大王子畏于殿下手中兵权,自动禅让王位于殿下,也会有损殿下在民众中的威望,不若......。”
平山鸣一向不喜欢说话吞吞吐吐,这时已有些不耐烦:“痛快些,别婆婆妈妈的。”
“扶持一个听殿下摆布的王,这么做,既能表明殿下不持权而重,能在子民中威信更甚一筹,还能实现殿下心中所想,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谌躬说完,弯腰躬拜,不敢起身。
平山鸣此次到军营中来,虽久未见到这般将士心中挂念,也自有一股隐约的力量促使他前来。他自与这股发自心底的隐约力量反复较量,他深知,若这么做了,会给鄯善带来灾难,说不好便会如四十年前那样分裂鄯善,可他偏还是来了,而他亲手打造的这支铁军,依然那般雄壮,这真是一支铁军啊。平山鸣心里从未有如此感受,深知这股强大的力量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谌躬的话,无疑给了平山鸣另一种解决方案,使他没有失信于父王,也没有失信于民,几是最好的选择。
“说说看,谁会是最好的人选?”
谌躬这才直起身,他知道计谋已得逞大半,答道:“卑职以为,四殿下才是最合适人选。”
“是么?”平山鸣心里琢磨着,他这个四弟虽也有些政绩,但这人太过暴虐,且心胸狭窄,虽平山鸣平时醉心于训练军士,多少也耳闻一些关于屠秉俊的事,因而有些犹豫,“他......,会老实听命于我?”
谌躬劝道:“与大王子殿下比起来,四殿下更有坐上王位的理由,不管怎么说,四殿下也有着治理杅泥城的政绩,再者,四殿下这人外强中干,若坐上王位,岂敢违抗手握重兵的殿下您呢?若殿下一个不满意,他便得小心人头落地。当然,这些事四殿下必也会考虑到,相信不会,也不敢违背殿下您的意志。”
平山鸣心里盘算着,与举兵逼迫笃丁禅让王位给自己,从而引发内乱相比,这做法虽也兵出险招,也有可能引起内乱,但若出其不意迅速行事,在笃丁尚未做好准备时便一举拿下,让他来不及反应,即便他手里掌握那百余名王宫侍卫,也抵挡不住自己的雄兵,可能很快就会老实地缴械投降,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引发真正的战斗一切便已结束,由于事成以后不是自己坐上王位,在百姓心中也不会引起太大反响,两相比较,这办法其实更妥当。
平山鸣望了望远处正训练步卒排布阵列的谢煌,心道,谢候与自己私交如此之好,且在寻找其子谢归时,也曾派靡璐前往相助,他自不会成为阻力罢。这话也着实不假,虽贵为王子,平山鸣素日却是尊敬谢煌的,是他带领平山鸣打了第一仗,教他如何带兵,如何实践书中所学的战术战法等等,且自被父王免去都蔚之职,谢煌也从未把轻重骑兵纳入自己麾下,这表明,谢煌也是充分尊重自己的,由此他以为,自己所想,必也是谢煌所想。这么一来,平山鸣心里倒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