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妮娜实在不愿意在王宫待着,自被父王许婚给于阗王弟姬籍,她的心里便没有一刻能安宁下来。她原本以为能指望得上母后及王兄,可很快便失望了,他们根本无法改变父王的想法,这令她无比伤心。
她也知道母后和王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更何况,王兄平山鸣刚被废黜储君之位,这时正烦恼不堪,还得替她操心,无疑给了他更大压力,可是,若父王真将自己嫁到于阗,她又该怎么办呢?
柏妮娜自己也曾找过父王,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可惜,父王除了给她讲一番她根本不愿听,且听不进去的大道理,却丝毫没有对她这个长女表现出一丝身为父亲的慈爱。她在父王面前痛哭,陈述那姬籍比自己年长许多,即便自己嫁过去成为正妻,以后也必是守寡的命,难道父王希望自己以后成为寡妇不成?
她记得,父王听完这话后似有犹豫,之后却说了一句令她难忘的话:“娜儿,记着,你既出身王家,在你降临人世开始,便担负着使命,若牺牲你一人的幸福,能换来鄯善八万百姓的安居乐业,不致流离失所,难道不值得你这么做吗?”
柏妮娜气得大喝:“父王,为什么偏要是我,难道您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么,为什么不要她们去?”
可惜,父王听不进这些话,她看到,父王已经闭了双眼,似不想再听她任何辩解,只那眼角似有泪光闪烁,而柏妮娜却被御医请出父王寝宫。
之后,柏妮娜还想面见父王,只是根本进不了父王寝宫,好似那些侍卫得到父王戒令,只要是她来,便拒绝相见。
柏妮娜开始绝望起来,她几度想要自尽,只每次想到恋人蓝迪,又舍不得离开这世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柏妮娜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看着这寺庙里无数善男信女们在佛前虔诚膜拜,她却细细打量起那尊巍峨的佛像来,记得第一次遇到蓝迪,便是在这座寺庙中,那时他作为随从,与长老一道从海头城到这处讲禅,而她,便是听长老讲禅悟道的众多信众的其中一个,并没有与其他人不同。
那次,听完长老释禅之后,柏妮娜抬眼看着眼前这尊高大的佛像,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想,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这位佛祖潜心向佛,最后修成正果得道成佛的呢?也或许是想些其他事,反正,当所有信众皆退去后,只剩她一人还在寺塔内出神。
她记得,身披袈裟的蓝迪不知何时走到身旁,轻声问:“施主可是在思考佛祖早已参悟的事?”
柏妮娜见眼前这比丘,虽袈裟在身,然并不能令他轮廓分明的俊脸失色半分,反由于那双眉眼里透出的善意,令人印象深刻,于是她起了顽劣之心,只道:“这位长老,本.....,嗯,本姑娘正想着,佛祖是否也经过高人点化,才诚心向佛,最后修得正果。”她原想说‘本公主’,偏又不知是怕吓着他,还是有种希望与他身份等同的心理作祟,所以,她并没有表露身份。
蓝迪双手合掌,只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不过是长老随从,岂敢妄称?不过,小僧对这件事倒耳熟能详,若姑娘想听得真切,不若请到内室喝茶,小僧自会一一道来。”
柏妮娜只不过随口一说,哪里真想进入内室?只是见这比丘说得诚恳,便道:“若你想说,只管在这里说罢,何须那么麻烦?还可省去庙里二两茶叶。”
蓝迪微微一笑,嘴里说道:“我佛释迦牟尼,未出家前俗名叫悉达多,曾是迦毗罗卫国太子。既是太子,生活自也十分优越,平日衣着华丽,饮食丰盛,还有歌舞相伴,极尽享乐。但他看到各个王国间相互讨伐,大国吞并小国,强者吞噬弱者,使人们生活于血腥的‘无常’之中。同时亦发现,人从出生开始的那一刻,便要经历生老病死等各种苦恼,从而产生人生难脱苦难的恐惧,又苦于找不到解脱之道,于是决定放弃王位,出家修行,因而并没得到任何人点化,是他自己不忍看到人间的苦难,进而有所感悟才会如此。”
柏妮娜由此想到王兄平山鸣,那时父亲身体尚康建,并没有人能威胁平山鸣的储君之位,不由以为,假若要求王兄放弃王位,不知父王会不会答应,于是又问:“那他父王肯答应?”
蓝迪解释道:“国王自是不肯答应的,不仅如此,国王为打消太子出家之心,为他营造了一个纵欲享乐的环境,找来些漂亮的宫女引诱他,希望能让他充分感受尘世的欢乐,然太子不为所动,那些美女在他眼中不过是些‘丑恶的化身’,最后终于从王宫出走,创建了佛教,并历经千辛万苦,悟出‘苦’‘集’‘灭’‘道’四谛,终把佛教发扬光大。”
平日里常听长老讲禅,柏妮娜也知这四谛真理的含义,无须多问,只觉得,与佛祖释迦牟尼相比,王兄平山鸣若做不成鄯善王,会不会也去参悟这等禅经?她想,应该不会,王兄自幼便学文习武练就一身本事,即便不做王,也会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嗯,也不对,若他不做王,这鄯善还有能做王的人么?这么一想,柏妮娜突然想笑,只又不肯在这比丘面前露出笑意,这会对他不尊敬,于是便走到墙壁前,兀自轻笑起来。
“我佛慈悲,不管男女老少,只需个人修为到一定境界,皆可得道涅槃,升天为佛。”蓝迪又在她身后说道。
柏妮娜这才发现,眼前的墙壁上有幅壁画,上面有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正衣袂飘飘飞在空中,身边还有彩云相伴。看来,这比丘必是以为她注意了这幅画才到墙壁这处来。柏妮娜又想笑,只是,这比丘说得诚恳,若被他发现自己笑,不仅是对他的不敬,也是蔑视佛祖,于是忍住笑意转过身问:“你既不是长老,我又如何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比丘,也可以叫我蓝迪。”
“哦,你叫蓝迪啊。那我问你,既有如此学问,为何还只做个比丘?”柏妮娜问这个问题有些促狭,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善哉善哉,佛祖穷尽一生所参悟的道理,小僧仅只懂个皮毛而已,哪能说得上有学问,施主谬赞了。”蓝迪说着,双手合十,闭了双眼,嘴里不停念着些经文,却令柏妮娜实在忍不住,匆忙告辞,与守在寺外的侍女往宫里走,却在半道笑得前仰后合。自那以后,柏妮娜便忘不了蓝迪,每次海头城长老不管到哪处释禅,柏妮娜都会按时去听。
那海头城长老盛卓的确满腹经文,能滔滔不绝给信众释解禅意,所以每次开坛释禅,便有许多信众闻讯从各城前去听讲,这让柏妮娜夹在其中并不显眼,她往往只带一名贴身侍女,骑了白马前去,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只是,自认识蓝迪,柏妮娜的兴趣便都在蓝迪身上,待盛卓长老释禅完毕,便会装作没听懂的虔诚信徒般上前请教。蓝迪必会深入浅出,再把长老所讲经意解释一遍,直到柏妮娜满意。
开始时,柏妮娜只觉这年轻的比丘甚为有趣,并未往儿女私情上想,每次见到他,都故意刁难,问些自认为冷僻且刁钻的问题,偏这些并没有难倒蓝迪,反而侃侃而谈,倒把柏妮娜说得口服心服。慢慢的,柏妮娜觉得这人学问匪浅,且为人谦逊,不知不觉间,蓝迪的形象便在她心中高大起来,以致回到王宫,却对他念念不忘,每日盼望着,期望那盛卓长老快快开坛讲禅,让她能有机会接近蓝迪。
是什么时候真正开始这段恋情的呢?两人渐渐熟捻之后,有一次两人正相谈甚欢时,蓝迪突然双手合十,对柏妮娜道:“小僧虽孤陋寡闻,却也看出姑娘实非出身普通人家,想必身份高贵,偏对我佛参悟深透,实乃我佛幸事,善哉善哉。”
柏妮娜自觉其打扮与常人无异,这比丘又是从何处看出自己身份显贵?便问:“你又是从哪方面看得出本姑娘身份高贵?”
只是没想到,柏妮娜衣着看似简单,偏平日里不是绸衫便是锦帛,即便她骑的那匹白马,也体型健硕气势不凡,显见不是出自鄯善本国,是以蓝迪早对她身份有个大致猜测,只不知道她便是鄯善大公主,王后嫡女罢了。
自然,这些仅是猜测,蓝迪也不便明说,只道:“我佛慈悲,给了小僧一双识人的慧眼,所以才如此认为。”
柏妮娜以为身份已被看穿,犹豫片刻,突然道:“既如此,你可有胆量与本公主相恋?”那时,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说这句话,好像一时没经过大脑,这话不由自主便从她口中蹦出来,说完,她感到满脸发烫,连心里也燃烧起来。她并不后悔,须臾抬眼看他,等待他的答复。
蓝迪这才知道眼前这美丽的姑娘居然是鄯善公主,忙双手合十默念经文,好让心里的波澜平息下来,然后对着那双渴望的眼神答道:“小僧何德何能,怎敢让公主垂青?”
既然已表达了心里的爱意,柏妮娜再也无需顾虑,娇羞地笑道:“莫不是你胆子太小,被本公主的身份吓着了罢?”
蓝迪笑起来,只答:“我佛面前众生平等,其实,小僧早已倾慕于姑娘,只不知姑娘意思,这才......。”
柏妮娜牵起蓝迪的手,笑说:“我父王一向开明,且亦有王家公主嫁与平民的事,你不必担心,只需诚心待本公主便罢。”她所举例子,便是怡秀公主嫁给还是乡候的谢煌之事,只没有说,那时的谢煌已是战功卓著。
心里有所思念,对柏妮娜来说总是甜蜜的,当父王把领导小藏部僧团的大权移交给王兄平山鸣时,她还幻想着要求王兄把蓝迪调到杅泥城的寺院来,以方便见面,也可缓解思念之苦。哪知,父王一道诏令,把她许给了于阗王弟姬籍,这又让她如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