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上昭告天下,立大王子笃丁为储君时,焦急的不止王后极其嫡子嫡女,还有四王子屠秉俊。
自知道父王要重新考虑储君人选,屠秉俊一直以为这储君之位非他莫属,但父王发布诏令,宣布由大王兄笃丁为储君后,心里极度失望,也异常气愤。尽管街头市井早有传闻,说当今王上要传位于大王子,那时他认为这不过只是个笑话,没想到如今这笑话变成了事实。
依屠秉俊的想法,那笃丁虽比他年长几岁,却在鄯善毫无建树,哪能和他这个已做了几年扜泥城执政官,且把扜泥城治理得法纪严明的有功之人相比?放眼整个鄯善,若二王兄不能继任王位,那除他之外,已没人能胜任,怎可能落到笃丁头上去?这实在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鄯善利益,想必,父王久病在床,脑子已经糊涂了,所以才做出这种不符合常规的安排。他觉得不能就这么干等,必须要有所行动,但单靠自己的力量,实在势力单薄,必须得联合其他力量,比如,手握兵权的二王兄平山鸣,他以为同是落势的人,二王兄必然会与其有同样想法。
屠秉俊的作风历来雷厉风行,他立刻骑马往平山鸣的府邸而去。但到半途又停下来,觉得若是联合二王兄一起劝谏父王收回成命,若成功,哪还有他什么事?平山鸣是王后嫡子,王后还有宗主国柔然的背景,眼下鄯善全仰仗可汗庇护,即便父王不把王位传于大王兄笃丁,于情于理,首选之人仍会是二王兄平山鸣无疑。
这么一想,屠秉俊又犹豫起来,他必须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令父王收回成命,又不令平山鸣继承王位。可这办法实在不太好想,他以为,最可靠的办法,是联合都蔚谢煌,因为他是父王心中最信任的人,且手中也掌握着足以与平山鸣相抗衡的军队,不管从实力还是在父王心中的影响力,在鄯善绝对别无二人,但谢煌可不好收买,他曾多次明里暗里的试探,只是谢煌一向对父王忠心无二,对他想要套出来的话也回答得滴水不漏,况且,父王已封其子为乡候,那谢煌更不会违逆父王的意志,恐怕就连平素与谢煌私交甚好的平山鸣也难以联合谢煌,更别说自己这个鄯善第四王子。
屠秉俊思索着,他的马久立街头,似乎耐不住性子,也或是饥渴了,看街边有家卖沙枣的铺子,溜达过去大口咀嚼起来,这时那店铺老板恰好不在,待那老板回过头,发现自家沙枣已被那健马吃了小半,怒气顿生,偏看到骑马之人衣衫华丽,气质不凡,必不是普通人,便硬生生压了火气道:“这位公子爷,您的马吃了我的枣,您看......。”
屠秉俊脑子里正盘算着如何解决眼前困局,却被一街头小民打搅,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提了马鞭先赏了那店铺老板一鞭子,嘶哑的声音喝道:“你个小小平民,怎敢来打搅本官思绪?”
虽说作为执政官的屠秉俊,在扜泥城人尽皆知,只他平日里除非办案,一向深居简出,仅少数平民打官司需得进府衙见他一面,大部分平常百姓其实根本没见过他,只传说这位王子甚是年轻,其嘶哑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能让人闻声而胆寒,且审案手段甚是毒辣,不管有罪没罪先打上几十大板再说,所以寻常百姓皆怕他,即便有官司要打,若是认为不值得的,也就不上官衙了,双方自己协商了事。
有些过路的商客不知道这状况,若遭了劫,便上官衙告状,屠秉俊在这方面还是挺看重,毕竟鄯善的绝大部分税收皆依靠往来商客,便会全力以赴派人查办,若抓到劫匪,那尚且好说,把财物还给商客,可以落个好名声,若始终抓不到劫匪,为免有损官声,便会对外宣布,那报案的客商是个骗子,此来报官不过是想骗些钱物,于是暴打一番,赶出衙门。
这店铺老板挨了一鞭子,手捂脸上的伤口正欲反抗,偏听到那嘶哑的声音,知道自己遇上不敢缠的人了,不仅没敢反抗,反而低头哈腰陪着小心,又回头装了一大袋沙枣,赔礼道:“小人不知道大人路过,莫要怪罪,这点子沙枣,还请大人留下,以便这骏马随时食用。”
屠秉俊看这人挺乖顺,以为自己官声已家喻户晓,便道:“看你挺老实,不过,我这马毕竟吃了你的枣子,就算我买下的罢。”说罢,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丢到那人面前,那老板自是感激涕零,不停弯腰恭拜。
屠秉俊见此,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人名叫谌躬,可是来头不小,他是平山鸣手下校尉,虽官职比不上都蔚谢煌,却是二王兄亲信,自平山鸣被父王卸掉都蔚之职后又没有重新任命官职,从名义上来说,谌躬手里可是掌控着那一千重装骑兵。能想到他,完全是因为这谌躬还欠着屠秉俊一个天大的人情,若能得到他的帮助,便可以影响到平山鸣。屠秉俊除了办案治理扜泥城,他有个比较奇特的爱好,平日里喜欢琢磨哪些人能对重要的人物产生影响。以前父王一直把平山鸣作为王位继承人培养,所以屠秉俊仔细琢磨过哪些人对平山鸣影响力较大。
平山鸣平日军务繁忙,他好似把那些兵将当做家人般对待,每日必去军营,且与他们一起操练,因而除军中将领,普通朝中官员想见他一面并不容易,但有三个人例外,一个便是谢煌,一个是却胡侯糜禄,另一个,就是谌躬了。谢煌不会死心帮他屠秉俊,这一点已经证实,糜禄与平山鸣一向同进同出,唯平山鸣之命是从,也肯定不会倒向自己,只有谌躬能帮上忙。若那谌躬利用是平山鸣心腹的影响力,能在这位王兄面前巧舌如簧,说服王兄既让父王撤回先前诏令,又让平山鸣觉得自己不适合坐上王位,到那时,还会有谁与他屠秉俊相争了呢?想到这里,屠秉俊得意地笑起来。
调转马头,屠秉俊往谌躬府邸走去,一路想着谌躬的儿子谌吉,甚是开心,若不是那谌吉,屠秉俊还捏不到谌躬的把柄呢。
早在几年前,屠秉俊在扜泥城执政官之位上做得有声有色,突然有一天,有个年长妇女上衙门报官,只说自己的女儿无端被人杀害,希望官衙主持公道。
鄯善乃法治之国,杀人的事近十年来很少见,就连那些劫财越货的劫匪,也只劫商客财物,不敢夺其性命,如今在扜泥城治下,居然出现杀人命案,那行凶者实属胆大包天。屠秉俊自不敢怠慢,忙派官差查案,这一查不打紧,却发现那杀人凶手乃校尉谌躬之子谌吉。
那谌吉某日在街头看女孩长得漂亮,遂上前调戏,不想那女孩挺正派,并不是红楼女子,对其轻佻的言行甚是反感,便怒言斥责,使其当场不能得逞,灰溜溜回了家。只是这谌吉并不甘心,派家仆打探到那女孩住处,待有一日女孩父母皆不在家时,便独自一人上前轻薄,女孩自是竭力抗拒,不过女孩家家的,哪能是青年男子的对手?没多久,便被那谌吉得逞。
女孩自气怒,哭泣道:“一定会到官衙报官。”
那谌吉久闻屠秉俊审案手段暴虐,担心真上了官衙会遭一顿毒打,且这小子还没有婚配,若这事传开去,到时候必会令好人家的姑娘望而却步,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那女孩,没想到的是,那谌吉做事并不干净,与那女子纠缠时,在现场留下丝绸外袍的碎片。这种丝绸,偏又是出于王宫,世面根本没有卖的,于是屠秉俊顺藤摸瓜,查到谌躬府邸,因为平山鸣对财物看得较淡,平日里总会把父王或母后打赏的丝绸转送给手下将士,偏符合作案条件的,就只有谌躬之子谌吉。
还未等屠秉俊派官差抓人,谌躬先找上门来,带着些贵重的礼物,深夜送到屠秉俊家里。
原本屠秉俊是打算秉公办理的,但看了看眼前的谌躬,却又想到自己在朝中并无多大根基,若得不到父王欢心,他在朝中几无人支持,于是心里盘算起来。
谌躬却道:“王子殿下,我谌躬只有谌吉一子,若独子被杀,那谌某活着又有何益?希望王子殿下网开一面,这点财物,还请王子殿下收下。”
见平日里狂傲不羁的谌躬有求于自己,屠秉俊心中暗喜,早把替民申冤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只面上不动声色:“谌大人,自我屠秉俊任执政官以来,可曾见过我贪赃枉法过,你这不是要毁我清誉么?”
谌躬忙拜道:“只要我那独子能活,若哪一日殿下需要谌某时,谌某人必当涌泉相报。”
屠秉俊见谌躬说得陈恳,笑道:“我也不是刻薄之人,哪能真把爱子打入死牢呢,只要谌大人记住今日的话,这件事便过去了罢,以后不会有事。”
谌躬自是千恩万谢,临出门时,屠秉俊又道:“谌大人,那些贵重的礼物只怕我受不起,还是拿回去吧。”
谌躬以为屠秉俊要反悔,吓得脸都白了,忙停下脚步,只见屠秉俊走近了笑道:“谌大人不必紧张,只要记住今日你说的话,我要那些财物又有何益?”
没过多久,扜泥城官衙给这件震动整个鄯善的大案做了了结,得出的结论是,那女子久未许人,自认为长相丑陋,自觉无颜活在这世上,所以自杀身亡。
女子家属自是不依,可官府已做结案陈词,胳膊拗不过大腿,再也状告无门,时间一久,这件事便无人再提及,而谌躬之子谌吉,依然好生生活在这世上,只其父谌躬,欠了屠秉俊一个天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