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谢归有心违背父亲谢煌叮嘱,不愿看那本似被翻毛了边角的兵书,只与谢原那日打猎途中一席交谈,心里有所触动,连续两日拿了兵书悄悄在卧房翻看。
这日一大早,谢原兴冲冲跑进来说道:“哥,今儿个却胡侯领一千鄯善步卒到漠北,这会儿正在王宫前的校场集合,咱一同去瞧瞧罢,若以后你当了将军,说不得现在能学学怎样带兵呢。”
谢归皱了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以前也当过步卒,还上过战场打过仗,不都一样么,你若没见过,自己去罢。”
谢原却道:“我哪里没见过?伯父在军营练兵时,我也曾去见识过的,只是这当儿好久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了,瞧个热闹去。”
儿子这两日态度的转变,怡秀公主早看在眼里,心里自是高兴不已,这会儿恰端了碗热汤亲自给谢归送来,听了谢原的话也赞同道:“归儿,去看看罢,今日,估计你父亲也会到场训话。”
谢东不知啥时候走过来,也劝道:“要不,去见识见识你父亲满身盔甲的风采也可。”
尽管对谢煌心里抵触,想起他一大早穿盔带甲地出门,谢归也确想看看,鄯善都尉站在那些步卒面前训话时,究竟是什么模样,于是点点头道:“那好,只当瞧瞧热闹去。”
怡秀公主忙取了件藏青色锦帛长袍出来,只道:“归儿,这天渐渐冷起来,把这件衣衫换上吧,不为好看,只为保暖。”
谢归看了看母亲,终不忍拒绝。怡秀公主帮他整好衣角,束了腰带,又从茹蓉手中接过一件锈红斗篷,帮他披好系上扣带。
一旁的谢原见了羡慕,扭头对谢东道:“为啥我娘就没这么好过?”
谢东敲了他的头,笑道:“你若有你哥那般本事,不说你娘,为父亲自为你穿衣系扣。”
谢东夫人夏芙恰巧拿了件斗篷过来,听了儿子的话,收了斗篷扭头就走,嘴里说着:“还是算了,我这娘还抵不过你家大婶。”
谢原忙小跑追去,嘴里念着:“还是娘好,还是娘好。”
母子两一时把满屋人逗得哈哈大笑,就连茹蓉等一般下人也不禁笑出声来。
两人走到前庭,自有下人牵来放好鞍的马匹。谢原见谢归那匹马一身黝黑高大健壮,羡慕道:“哥哥好本事,居然能赢却胡侯这匹骏马,让我好生羡慕。”
谢归笑道:“那你还不多练些本事,说不得能赢更多好东西呢。”
谢原叹口气道:“那还是算了,我天生不是那块料。”
两人骑马快行,很快到达扜泥城,城门处虽有兵士守护,却看两人衣着不凡,必是显贵人家子弟,倒也不拦,两人便马也不用下,直接驱马进城。
军营虽在扜泥城外,按旧制,兵士出征皆得在王宫之侧的空地整军待发,以接受检阅,如此即可震军威,又可显示王对将士们的重视,因而在那处有个一人多高的校台。
谢归两人到时,一千兵卒已在那块空地上集结完毕,想是很快便要出发的。空地边上有不少平民正在围观,倒是十分热闹,为防平民拥挤过来阻塞道路,以致大街上站了长长一排手拿步槊的兵卒维持秩序。
下了马,谢归问:“鄯善从未出兵打过仗么,怎会有这么多人前来观看?”
谢原解释道:“怎会没出过兵?每次可汗对大魏用兵,鄯善都会派些兵将,只以前都只出五百步卒,而这次却有一千,规模可大了一倍呢,平民当然想瞧瞧热闹了。”
这倒也是,谢归想想以前做士卒时,高昌不也才派五百兵卒么。又见那些排成队形准备远征的士卒们,前面几排倒也整齐,旌旗直立,随风招展,偏后面的队伍较为松散,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就连旌旗也歪歪斜斜,好似一不小心便会倒到地上去,遂问道:“难不成前面是五百佣兵,后面是从各城调来的士卒?若都像后面那样的兵,怎能打胜仗?”
谢原笑道:“哥,你且不知道吧,以前鄯善都是这样用兵的,每当可汗要求鄯善出兵,若大王子舍不得动用他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只调各城城蔚所辖兵力遣往可汗账下。不过,这次鄯善可是花了血本,那些佣兵可不便宜,但战力非凡,可比得上伯父所率那些训练有素的步卒。”
“哦。”谢归心不在焉答应着,两眼却在搜寻父亲身在何处。父亲的身影没看到,谢归却发现石锰也在最前那排队伍里,便把马缰递给谢原道:“我去去就来。”说罢,挤过人群,想穿过维护秩序的兵卒跟石锰道别。
刚有阻挡人群的兵卒欲拦住谢归,却见二王子也一身戎装站在校台之下,好似正与却胡侯糜禄在商量着什么。定是看到谢归想挤过来,平山鸣朝那阻拦的兵士挥挥手,那兵士便放谢归进来。谢归感激地朝平山鸣点点头,平山鸣也微微点头以示回应,然后又与糜禄交谈些什么去了。
“石锰。”谢归轻喊了一声。
石锰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发现是谢归,立刻兴奋道:“谢公子,你怎么来啦?”
谢归笑道:“听说这次要派佣兵,想必你也会在其中,便来看看。”
石锰扯了扯旁边一位官将打扮的大汉衣角道:“大哥,这便是我那日跟你提起过的谢公子,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那军官看了眼谢归,拜道:“多谢公子搭救我家兄弟。”
谢归亦回拜:“这位军爷不用客气,那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石锰指了军官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哥,名叫管容,眼下是鄯善百长。名义上说是百长,却能管辖我等佣兵五百人。”
谢归看了看管容,却见他身穿一身细鳞铁甲,头戴甲盔,浓眉大眼,看上去颇显精神,只那双眼珠对着他滴溜溜直转,想必也正在打量着自己。
须臾,管容笑道:“谢公子果然是谢都尉之后,不仅相貌神似,就连那精神气儿也不出左右,想必以后也会是个卓越的将领,今日我管容有职在身,不便细聊,哪一日我等从漠北回来,咱找个酒馆,坐下好好聊聊,可否?”
谢归拜道:“百长大人言过了,在下岂能与吾父相比?不过,今日咱能约定,等你们凯旋之日,在下一定为你们接风洗尘。”
管容哈哈一笑,又欲说些话,却听校台上有将令传来,只好再次拜过,回到队伍中。
谢归亦拜了拜,朝人群走去。
回到谢原身边时,谢归往那校台上看,发现站在上面的是个陌生的红脸将军,虽也是一身盔甲,精神气十足,只那脸庞,却像在大漠晒久了日头,又像是喝多了酒,上了脸还没来得及消散。
那红脸将军大声道:“将士们,今日你们身奉王命,去漠北助可汗扫平叛军,定要打出我鄯善威风,令我鄯善军威远扬,从此后,不管是这片大漠,还是大漠周边的邦国,都知晓我鄯善的威名,那样,陛下一定甚感欣慰,一定会重奖有功之士。”他顿了顿,又往校台之下看了看,好似征求平山鸣或谢煌的意见,没一会儿又回过头来道:“将士们,陛下等你们喜报捷传,出发。”
话音刚落,却见却胡侯糜禄骑了马过来,领头往城北走去,管容亦领了队伍跟在后面。
谢归喊道:“侯爷,小弟等你捷报,到时候请你喝酒。”
糜禄回头看到谢归,笑了笑,又转身回头,领着队伍前行。只管容和石锰向谢归招招手,步伐走得更劲了些。
队伍拉了很长,前面的糜禄想必已经从北城门出城,后面的辎重马车才吱吱呀呀地开始出发,马车上载满各式食物,其中有几辆车还载着些酒罐,最尾的数十辆车装着喂马的草料。
谢原笑道:“莫看这只军队不起眼,若打起来,就那几百佣兵便能把那些叛军打趴下。”
谢归当过兵,知道前线交战时的残酷,只说:“若他们能平安归来,就算造化。”
谢原好似没听这话,偏指了王宫门前一群女眷道:“哥哥快看,那是鄯善公主啊。”
谢归顺他指的方向看去,见那群女眷中,有个年约十七的女孩儿,头上梳着双刀髻,髻上插有黄灿灿的金色发簪,白皙的俏脸五官精致,额前还垂有一块花瓣一样金灿灿的装饰物,那花瓣中间点缀一块白玉,犹如花蕊。她披了件橙色绣花锦帛斗篷,内里穿着粉红帛袍,在几个看似丫鬟打扮的女孩衬托下,兀自显得尊贵无比。
谢原轻声道:“那是鄯善二公主,名叫贝丹怡,模样十分好看,性格却泼辣,听说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连跟她出宫护卫的侍卫,看到是她,都甚感害怕。”
好似能听到有人说她坏话,那正观望军队开拔的女子,突然往这边看过来,那俊俏的模样与毫不扭捏的姿态,分外引人注目,只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透出的眼神,隐隐藏着些许暴戾,若看得真切,会让人不寒而栗。
这让谢归又想起以前在扜泥城街头见过的那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女孩儿,眼前的公主虽与那女孩相貌相若,只眼眉间所露出的神态大相径庭,仿若一个是带刺的玫瑰,一个却是含了些忧愁的牡丹。
“快走,哥,她可不好惹。”谢原说着,拉谢归往城北走。
谢归笑道:“你既要避开她,为何要往内城走?”
谢原道:“暂且不谈这些,先离开这里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