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中军营房,谢煌耳闻营房外兵士们训练时的大声呐喊,心里仍寻思着昨日在王宫时的情形。
谢煌与屠秉俊联袂奏禀王上,即便不能惩戒桑雷,也有必要严惩褚宝,以让桑雷得到教训。
“陛下,若三殿下得不到惩戒,只怕以后还会故伎重演,从而使律法成为摆设,令百姓对他心生畏惧,长此以往,极可能引起民愤啊。”
屠秉俊亦道:“父王,儿臣一向谨记您平日教诲,刻苦努力,励精图治,只为把杅泥城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桑雷如此作为,让儿臣所有努力全白费,如今百姓只要遇到褚宝一伙,皆知其乃三王子妻弟,唯恐避之不及,父王一向克己复礼,若唯对三哥放纵,不仅有损我鄯善声誉,更玷污父王圣明啊。”
鄯善王因病而枯瘦的脸庞显出忧郁的神色,好一会儿,问谢煌道:“谢候,同为父亲,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合适?”
屠秉俊在一旁用灼热的眼神看他,谢煌明白其用意。此时,眼前的王上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鄯善之王,仁慈的父爱不可能保护桑雷一生,可又不能真处罚桑雷,若桑雷因此下狱,必会让王上心中不忍,说不得会加重病情,于是禀道:“微臣以为,若善其身,有必要剪除三殿下身边恶根,说不得会让三殿下明白王上用意,以后会慎其言行。”
王上长长叹口气,虚弱地说:“寡人原以为,既然桑雷宠爱那殳黛,若有她陪伴,桑雷可以与其平静而幸福地渡过余生。”他看了看眼里充满怨恨的屠秉俊,只道,“谢候说的好啊,有必要剪除他身边恶根,既如此,这件事你去办罢,拿寡人敕令,命桑雷休了殳黛,并令殳黛一家离开杅泥城,发配到精绝去罢。”
“那,褚宝如何处置?”
“放了罢,料想失去桑雷庇护,那褚宝在精绝城必会老实悔过,不会再行恶事。”说这话时,王上显得颇无奈。
两人准备拜辞出宫,王上却让谢煌留下,虽屠秉俊屡使眼色,希望谢煌趁机多为其美言,谢煌身为武将,自没有屠秉俊那般敏锐的政治嗅觉,以为王上仍没废去平山鸣储君之位,没必要在王上面前提及此事,只微微额首,算作辞别。
待屠秉俊出宫,王上命人赐座,表情也严肃起来:“谢候可知,柔然使者已到杅泥,敕令鄯善须得派一千兵士,随可汗到漠北平叛?”
谢煌道:“微臣知晓此事。”
“寡人打算派靡璐带兵前往。”
“还是由微臣带兵出征较好,眼下街头市井议论纷纷,皆认为王上要另立储君,却胡候乃二殿下左膀右臂,若派他去,只怕民间会谣传更甚。”
“不,这不是谣传,寡人确打算废鸣儿储君之位,另立丁儿。”
闻听此话,谢煌这才知道王上有此想法已不是一两日,想必,前些时王上把自己由乡候晋为忠勇侯,又封糜禄为却胡侯,已是在为此做铺垫。尤忆当初,王上不立长子,偏立二殿下为储君,谢煌也曾进谏力劝,这时又要反复,不由道:“二殿下一心为国,从未有私心,而且,陛下已令二殿下领导鄯善小藏部五大僧团,若废除他储君之位,只怕......。”
“寡人思虑已久,并非突然想出此策,丁儿生性谨慎仁厚,机智灵活,比鸣儿更能胜任将来大位啊,寡人说与你知,并非想听你谏言,而是要你做好准备。”王看他一眼,只道,“寡人已经决定,两日后昭告天下,废黜鸣儿储君之位,并立丁儿为储君,为防军中变动,谢候须得时刻防备啊。”
谢煌与平山鸣多次带兵出征,心知他心怀宽广,只性子刚勇了些,若突然闻听此事,一时定会转不过弯来,于是又道:“这事太过突然,莫说二殿下会想不通,即便天下百姓,也不明白陛下用意,何况,王后那里又该如何解释?鉴于此,微臣以为,能不能暂缓些时日,以让王后和二殿下有个思想准备。”
王闭了双眼,似在细细思量谢煌的话,半晌,睁开眼道:“鸣儿心里有些想法,王后也不一定知道,若知道,不仅不会阻拦,反会更赞同寡人做法,只是王后也一把年纪,有些话不好对她详述。”看了一眼谢煌,仿佛有些事仍不能下定决心,“若如谢候所说,寡人先诏令废黜鸣儿储君之位,暂且不宣布新储君人选,留几日时间,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只是,寡人担心这身子骨,没有太多时间啊。”
正想着,糜禄与平山鸣说笑着进入中军营房。
见了谢煌,糜禄大笑道:“谢候,没曾想我那小表弟还有如此本事,居然能赢了我一匹马去。”
好似见谢煌迷惑,平山鸣解释道:“表弟谢归箭法比糜禄更胜一筹,愿者服输,正好也没送他见面礼,糜禄便把自己的坐骑送给了他。”
谢煌的心思并不在此,他寻思着,要不要现在把王上的想法告知平山鸣,犹豫片刻,想到王上并未嘱咐把这消息通知于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平山鸣道:“谢候是否也正为派谁领兵随可汗平叛之事操心着?”
谢煌不答。
糜禄笑道:“这有何难,我自封为却胡侯,还没曾建过功勋,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定不能放过,说不得只要那叛军见我鄯善威猛之师,立马投降归顺,如此,兵不血刃轻易便能凯旋归来,岂不快哉。”说这话时,他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好似真由他领兵出征,叛军便会一败涂地。
谢煌想到王上已决心派他领军去漠北去,已用不着争论,这时他自己提出来,倒也无需令平山鸣多疑,只道:“却胡侯,卑职闻听可汗领三万大军都没能令叛军奈何,万不可轻敌啊,我鄯善仅只这四千精锐,派去一千步卒,若有损失,实难弥补。”
对于谢煌的表现,平山鸣心生疑惑,若是往日,谢煌定会力主由自己领兵出战,方显本性。只是这念头在平山鸣脑际一闪而过,以为眼下谢煌已是领军都蔚,也有了更多顾虑,需得加紧督导训练兵士,不再像以前那般,把训练兵士的事交给他就行,于是不在疑虑其他,笑道:“难不成谢候真想从那精锐步卒中遣一千人前往?依我看,大可不必。”
谢煌看平山鸣一眼道:“愿闻其详。”
“谢候也知,那四千人马乃鄯善立国之本,若不是强敌压境,定不能轻易动用。”平山鸣早想好对策,因而侃侃而谈,“我打算,从附近各城中抽调些兵卒,随糜禄前去漠北配合可汗平叛,即便有所损失,也不会伤及鄯善根本。”
鄯善乃城邦之国,北面临焉耆与高昌,西临于阗,南部与吐谷浑交界,东有大魏。
自从沮渠安周被可汗所灭,北面所临皆为柔然属国,又没有边界纠纷,因而鄯善最北的边城楼兰,海头与麦德克三城,不需要多少兵马守卫,每城仅只一两百由城蔚所领城防兵守护,与其说是守城之兵,他们多数时间的职责不过是听当地执政官调遣,维持治安而已。
南面的吐谷浑虽强悍,却有昆仑山脉天堑阻碍,只少数狭隘艰险的道路可供通行,吐谷浑大军很难翻越昆仑山脉北侵鄯善,而东边的大魏与柔然近几十年长期征战,且大魏境内源于十几年前民间起义不断,孝文帝决定改革,以缓解社会矛盾,无意派军越过大漠攻击鄯善,是以,与扜泥城邻近的东面依循,西面弩支城,也与北面三城差不多形制,皆不过城防兵一两百人,只扜泥城由于是都城的缘故,除有三百城防兵外,另有一百五十人的王宫侍卫,由典军校尉所辖。
鄯善西面边境精绝城由于与于阗国交界,与其它城郭有所不同,为防范于阗大军来犯,精绝城曾常年备两千步卒护城,后于阗大军被平山鸣大败而不敢来犯,精绝城的常备兵力才降至一千人。
这时平山鸣提出从各城抽调守城之兵,不由让谢煌心疑,问:“殿下,那些精锐,本就是为征战而备,为何要抽调各城兵士?不说那些兵士没经过严格训练,上了战阵恐难以抵御强悍的叛军,就算真派他们去,只怕各城城蔚无兵所辖,要生埋怨。”
平山鸣好似早料到谢煌会有此一问,解释道:“谢候莫要担心,只需从各城征调五百兵士即可,其他五百人,可请佣兵前往,如此,即便那些城防之兵全是酒囊饭袋,也有五百佣兵可堪御敌,可汗自不会起疑。”
谢煌知道,那些佣兵多由贵霜国遗族子弟组成,这些人自幼便习练武艺熟悉阵法,个个身手不凡,平日以做保镖谋生,其作战能力不比那四千精锐差多少,于是道:“这样也好,只怕那五百没经过多少训练的兵士,遇上叛军恐多半不能生还。”
糜禄笑道:“不经过锻炼,怎能成勇士?谢候不必操心,在我带领下,即便是绵羊,到时定也能成为猛虎。”
此话一出,平山鸣也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糜禄肩膀,只道:“说不得这次能把那群乌合之众锤炼成一头雄狮,王弟放心大胆去罢,这可是你第一次独自带兵,好生表现,以后为兄还要与你共图大计。”
看平山鸣与糜禄毫无戒心,谢煌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歉意。
平山鸣与糜禄行将离开军营时,平山鸣对谢煌道:“谢候也知,这几日小侄为派兵之事忙碌,没能顾得上去府中探望表弟,我已命工匠按表弟身量打造一副上好盔甲,估计不日可成,到时候命人送到府上去,希望表弟能喜欢。”
谢煌喃喃说:“会喜欢的,他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