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平从小路上了大路,公路,水泥路。一辆小车耀武扬威地疾驰而过,又一辆,像在比赛争先恐后……公路窄无所谓人行道,两辆小车错车都不容易,他尽量靠边走,挨着水沟或护栏。
走不远又是小路,他才甩脚甩手放心大胆地走着,前头有一位老人,老人前头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走近了,老人回了一下头,往旁边一让说:
“上前!”
“您家到哪里去啊?”
“我们就去这下边……”
“走嘛走嘛!”
“我们老年人走不赢你们年轻的……”
“我又不忙,慢点走不要紧。”孙宏平说。
老人笑笑继续前行,问:“你是哪里的?”
“我是孙家湾的……”
“你是孙家湾的?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我父亲叫孙贤民。”
“你父亲我认识……”
“您家好大年纪啦?”
“我啊……七十八九要满八十岁了。”
“您家还老得健旺……那您们以前过过不少苦日子啊!”
小男孩停下来尿尿,一只蝴蝶翩翩起舞飞到他身旁,他举一只手去扑它,撒了一些尿在裤子上,他说:
“爷爷……”
“么哩事啊?”
“爷爷……”他又喊了一声没说什么事,尿撒完了,把裤子搂好又蹦蹦跳跳往前跑,老人说:
“慢点……莫摔倒了!”
前头一户人家里的狗:“汪汪汪……”
小男孩又往回跑,往老人怀里扑,又叫了一声:“爷爷……”
“不要紧的,狗拴起的……”狗也是拴在院坝坎边的木桩上。
从那户人家屋里出来一位老人,拾起地上一根竹条子朝狗挥了挥,狗受了委屈样哼了几声不叫了。两只母鸡迈着时装模特般的步伐往竹林里走去,见有生人来了加快了脚步,最后是惊慌失措地逃入了竹林。
“您家又到姑娘屋里去玩的?”
“嗯……天气晴不久呢?”
“天气预报说的后天又有小雨……”拿竹条子的老人六七十岁,“那您家去姑娘屋里有几天玩咯?”
“拃把远,我最多玩到明天就要回来……”
“就要舍得玩,人老了到姑娘屋里去玩,玩一回算一回呢!您家身体还健旺……”
“你说得好笑,玩一回不算一回还算两回啊?”这时从屋里又出来一位老人,她说完又朝已走过去的老人喊:“您们到屋玩嘛!”
老人也不回头:“不玩咯!你们的洋芋长得蛮好嘛!”
“洋芋比去年秧子是要胖一些,在开花了望天晴……”
过了那户人家,老人问孙宏平:“你到哪里去做么哩?”
“我去笃坪银行里取点钱……”
“哦……”
孙宏平问老人:“笃坪又叫兔儿坪为啥叫兔儿坪呢?您家晓不晓得?”
“为啥叫兔儿坪?那总是以前那里蛮多兔子可能是……”老人说着说着跑题了,“你说这个兔子也怪啊……前几年到处还蛮多,种黄豆种多大一块收不到好点点……这两年怎么到处都不见兔子的影子了呢?是跑到别处去了呢还是没那个东西了呢?和以前的毛狗子(狐狸)一样……”
孙宏平对没有了兔子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只想知道笃坪为什么又叫兔儿坪,而不叫狗儿坪、马儿坪、牛儿坪、猫儿坪或是其它什么什么坪。
“您家说以前笃坪那坪里可能是有蛮多兔子才叫兔儿坪,可是以前其它地方……到处都有蛮多兔子啊?没其它地方叫兔儿坪偏偏笃坪又叫兔儿坪呢?”
“以前是到处都蛮多兔子呢……也是啊?……我感到纳闷的是,以前那么多兔子到底到哪里去了呢?莫明其妙真是……现在种黄豆不担心被兔子吃了,只担心被雀子吃……野猪不吃黄豆,野猪只吃包谷拱洋芋拱苕吃……说不到一定,明儿野猪也兴要消失……你们那里野猪也多吧?”
“多!”
孙宏平对野猪更不感兴趣,老人话题跑得太远孙宏平拉不回来了,他自言自语道:
“兔儿坪啊兔儿坪为啥叫兔儿坪呢?”
小孩跑到前头去了,蹲在地上,又喊了两声:
“爷爷……”
“爷爷……”
“么哩事啊?”
走拢了,孙宏平也蹲下去看,是一群蚂蚁在围攻一条小蚯蚓,小蚯蚓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仿佛能听到它绝望的哀嚎声,它身上爬满了蚂蚁,蚂蚁一只只死死地咬住它的皮肉,小蚯蚓每滚一下会甩掉一些,但被甩掉的那些蚂蚁很快又会追上去死死地咬住它,在蚂蚁们的吆喝声(孙宏平心想一定是有的,只是人类的耳朵听不清而已)源源不断地又会有新的蚂蚁加入其中……蚯蚓渐渐体力不支,翻滚不起来了,一定是蚂蚁们咬破了蚯蚓的皮肉用嘴向它体内“注射”了毒液,才让它有气无力了。蚯蚓虽小,对小小蚂蚁们来说就是庞然大物了,够它们吃上好几天了。小孩边看边嗷嗷直叫,他捡了根小木棒准备去……不知他是要戳死蚯蚓还是想把蚯蚓身上的蚂蚁扒掉……孙宏平朝他摆摆手制止了他。他爷爷已走到前头去几丈远了,回过头来喊:
“宝林……宝林……”
“喂……喂……”叫宝林的小孩答应了两声起身朝爷爷跑去。孙宏平也站起来跑了几步,追上老人跟小孩,老人走到岔路口回头对孙宏平说:
“我们就从这里过去了……你慢些走啊!”
“哦……您们也慢些走!”
老人手一指:“我女儿的屋就在那边……第一户人家就是!”
孙宏平和他们分手后,有几次想跑的冲动,但他没有跑,哪怕感觉走比跑更累人样,走肯定比跑更从容,慢些走有时是在锻炼心性,急躁总不好。慢慢走的时候,他可以随意浏览沿途之风景,也可以回味如烟之往事,时空隧道就在他大脑中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有些事情想起来也很烦,他就放手机里面的歌听,就可以让自己别想那么多,想多了就会有烦恼,烦恼多了对身体不好。
到了笃坪街上,街上的房子都统一搞了风貌改造,房顶都是翘檐黛瓦,雪白墙,只门窗各异大的大小的小,乡里面的小街上人也不少。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呈东西走向穿过笃坪(兔儿坪)坪里,石砌河堤丈把高,也只有在涨水月份才能派上用场。孙宏平记得小时候,那条小河一年四季都是有水的,清澈见底,鹅卵石也如《百年孤独》中的史前巨蛋,随时都可以看到妇女们洗衣服的身影、听到她们银铃般的笑声,流水潺潺天籁之音,也有光屁股的小孩在河边嬉戏或者追捉翩跹蝴蝶还有蜻蜓……
孙宏平推开银行的玻璃大门,大厅里座无虚位,他在取号机上取了号,排在孙宏平前头的有几十人。原来是星期五,周末接学生的家长多有的就顺便到银行来办事。正好,孙宏平可以利用等的时间去办自己的事儿,虽然在别人眼里那不叫事儿是吃多了……他又拉开玻璃大门出了银行,银行旁边有一条小巷,直通一条石梯路,石梯路爬上了兔儿坪里北边的一座小山,那座小山已建为公园,名曰:寨子包公园。
孙宏平去公园里玩过一次,也爬上过公园的山顶,但他没有在山顶仔细观察过笃坪坪里的地形是否像一只兔子。
登山步道较陡处有护栏,路边也有凉亭。林子里主要是松树,也有很多不知名的灌木,鸟儿们在灌木中捉迷藏或者因孙宏平的到来而议论纷纷,孙宏平双唇卷成管状学着鸟叫:
“啾啾啾……”
鸟儿们回答:“啾啾啾……”
“啾啾啾……”
“啾啾啾……”
要是懂鸟语多好!
孙宏平没有碰到一个人,一直到爬上山顶。山顶有四四方方的老石墙,那就是古人修的寨子。古寨遗迹边的桌、凳和椅是今人所修……孙宏平站在老石墙上,俯瞰坪里,他感到有点失望,坪里的地形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一只兔子……请原谅他贫乏的想象力吧,他竟首先想到了丑陋的蝙蝠,他甩甩脑袋甩掉了蝙蝠的影子……哦……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雁,大雁好!干嘛不叫大雁坪?
这时,上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对儿,他们在石桌边的石凳上坐下,从方便袋里拿出一包瓜子两瓶矿泉水放石桌上,方便袋没有扔也放桌上,他们把瓜子壳嗑到方便袋里,男孩问:
“……我们笃坪地方咋样?”
“还可以……听说你们笃坪这坪里地下是空的,说是几根石柱子顶起的?好吓人咯!”
“是有人那么说,说是什么喀斯特地形什么的啊……你还担心它垮啰?垮是不会垮的,就像框架结构的房子一样……”男孩说,“有人还说,那时是准备把县城修到我们笃坪的,就是因为说地下是空的,怕承受不起才没修到我们这里来……如果修到这里来了,可能我们县就不叫巫山县叫笃坪县了……”
“真有那么回事啊?”
“我也是听别人讲的……”
孙宏平没听完他们的谈话就下山了,幸好没听完他们的谈话,回到银行就快到他取的那张号了,不然又要重新取号。
取了钱,回去走到马家沟,一辆小车在他身旁戛然而止,从车窗里伸出一个熟悉的脑袋,是孙宏平小学同学杨志辉,孙宏平虽然平时讨厌坐车有点晕车,他还是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怎么不骑摩托车?”杨志辉问。
“又没有驾驶证,摩托车坏了当废铁卖了……走走路对身体有好处!”
“你现在每天还在跑步?”
“也不是每天跑,每两天跑一次。”
“一次跑好远呢?”
“最低跑五公里嘛……”车开得飞快,孙宏平摇下车窗玻璃。
“最远呢?”
“最远跑过十五公里。”凉风拂面舒服多了。
“十五公里就是三十里路,好多时间跑下来?”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那你厉害……我起码要两三个小时看跑不跑得下来?”
孙宏平说:“你没锻炼嘛,锻炼了随便可以跑下来……我开始五公里都跑不下来,锻炼了很长时间,搞锻炼要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