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跑……看你背影子不小了的呢!已经快老了的呢!看你背影子已经像个老年人样了的呢……”
孙宏平在门口公路上做跑步前的热身运动时,他父亲又看不惯了。
孙宏平没有理他,打开手机上的“悦跑圈”软件开始跑步了,一开始就是上坡路,经过他二爷爷院坝里,他二爸屋门口公路上,他二爸家里的那条大黑狗孙宏平怀疑它有“老年痴呆症”……不对,狗年纪也不大,去年还是小狗儿呢,那就是有“少年痴呆症”吧……孙宏平正想着,它从包谷田里窜出来又追着他一阵狂咴,拃把远的人一天不知要见多少次面它就是不认识样,或者是装着不认识?要不就是它也讨厌跑步的?以为他是疯子、神经病?
“汪汪汪、汪汪汪……”
他二婶在田里扯猪草,拾起一个石头朝它掷去,没打中,吵它:“……你瞎啦!你使力打它几棒嘛!”后一句话是对孙宏平说的,孙宏平笑笑而过。孙宏平手里拿的有一根棒,但从未打它,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真打了、打坏了主人还是心痛的,狗是为人服务的。还是他二爸前年喂的那条狗儿好,雪白的,隔多远一看到孙宏平就摆尾巴,还经常去他们家里玩,可惜被别人偷走了。
到坟沿坪,孙宏平又忍不住望了望弟弟坟面前,什么也没有。
白岩坪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白岩坪了,下边煤厂一垮,白岩坪那么多屋十之八九都垮了,是挖掘机推垮的,复了耕,了无余痕,看不出那里原来有屋住过人……土公路边只有一户人家,其余人都把屋起到大公路边“啃”水泥路去了,水泥路就像啃了又会长、啃了又会长、永远也啃不完的长长的面包样,唯一的那户人家只住一位老人,她儿女也只过年过节回来陪陪她。她家里也喂了一条狗,也老了,眼花耳聋,每次孙宏平从老人家门口过身,它连看都不看一眼、哼都不哼一声……老人每次都会跟他打打招呼,每次都是同一句话:
“又在散步啊!”
孙宏平纠正过无数次:“在跑步!”
纠正过无数次,她一看见他还是说:“又在散步啊!”
每次跑到老人家门口,孙宏平就加快速度,几乎到达他的极限,风儿把她的招呼声送到耳边还是没有变。他就懒得说了,只是点一点头或者招一招手。
老人不在家,大门紧锁,老狗趴在大门口又在打瞌睡。孙宏平“呜呜呜……”地唤了几声狗,毫无反应,孙宏平想那家伙睡着了要不就是……装睡着了也许在想:
“打自己的瞌睡,让别人去唤吧!”
“装睡的狗是唤不醒的……”孙宏平心里面对自己说。
再进去就到了枚家湾,枚家湾里几户人家一户都没有搬,商量好了似的,都不姓枚,都姓马,伟大革命导师马克思的马,四弟兄,公路下边两户公路上边两户,他们没有丢马克思的脸,都是本分厚道之人。公路下边两户都喂了狗,老大老二,都把狗用铁链子拴在院坝坎边的树桩上,它们隔多远都会听到孙宏平的脚步声,自然是好一阵狂咴,前世里跟他有仇似的,孙宏平真担心铁链子会被扯断,那架势一扯断只要一步就能飞到公路上来似的……第一户是老大,第二户是老二,到老二家屋后头,孙宏平才拾起放路边草丛中的“金箍棒”即打狗棒,是为了对付老幺家里的狗,老幺家里的狗有时拴着有时没有拴,它叫得不狠喜欢偷袭,不能不防,有时拴的铁链子还会挣脱,一挣脱,就会有如离弦之箭样向孙宏平“射”来,胆子小了的吓都吓坏了。
“汪汪汪……”
“汪汪汪……”
到底是什么意思?孙宏平想,它们肯定有它们的意思,要是我懂狗语就好了,肯定是在警告我什么,误会我是坏人……其实我是标准的老实人。不懂狗语也好,它们说的肯定不堪入耳,听懂了气都气死了。它们都是虚张声势,会咬人的狗不会叫、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人畜一般嘛。
到马老幺他们院坝坎下,他们家里的“小不点儿”抱住了狗,狗在她的安抚下没有冲向孙宏平。“小不点儿”或者说“小人儿”是马老幺的幺姑娘,马老幺的老婆是她们三妯娌中最年轻漂亮的,两个姑娘都遗传了她的颜值,青出于蓝还胜于蓝,大姑娘在读初中,小姑娘还没上幼儿园。她妈在用洗衣机洗衣服,望望孙宏平嫣然一笑,是那种不会让人心生邪念之笑,端庄秀丽,孙宏平也笑笑一晃而过。他们屋周围养了十几桶蜜蜂,她老公马老幺怕蜂子蜇,割糖都是她割的,有卖豆腐的美女叫“豆腐西施”,她养蜜蜂就叫她“蜜蜂西施”吧。
马老三也是单身汉,他的屋隔马老幺的屋只有几丈远,两家共一块电表。马老三个子小力气大,经常在外面做点工。他要是在屋里,一看到孙宏平跑步就会扯起嗓子喊:
“加油!加油!加油……”
或者:“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公路到了癞子湾,就拐弯过沟到了枚家湾西南方大山的阴半边,路两旁有好几栋人去楼空的煤厂的房子,下头沟边有好几个被封的煤炭洞子,几处煤坝还是漆黑几片。癞子湾,为啥叫癞子湾,孙宏平不知道,也问过别人,别人也是摆脑壳的多,有人笑道顾名思义原来住在那里的人都喜欢长癞子吧……如今没人敢住在那里了。
从大山阴半边过去不到一公里,再一转就到了梭子坪,有人说应该叫梳子坪,叫梭子坪的说那里地形像一把梭子,说梳子坪的又说其地形像一把梳子,孙宏平曾爬上其南方大山的山顶仔细观察过,他觉得那里地形既不像梭子也不像梳子,其地形倒像一条睡着的狗……叫狗坪或者狗儿坪又不顺口。
梭子坪或者说梳子坪里有十几户人家,年轻的几乎都去外面打工了,大都是老人和小孩在家。
“呵呵呵……你那样天天跑到底累不累吗?”提一篓子猪草的老人对孙宏平笑道。
“不累啊,我没天天跑两天跑一次,跑得也不快。”孙宏平说完已超过她两三丈远。
“你天天跑腿杆子也不疼?”又听到她在后头问。
“不疼……您家在扯猪草啊!”已去五六丈远。
老人是出了名的媒婆,有人说她活的能说死、死的能说活,孙宏平怀疑她耳朵有点背。她的屋在公路三岔路口,跟幺儿子住一起,幺儿子因车祸成残疾,走路拄着拐棍才能勉强走几步,一家之重担是幺儿媳妇在挑……她幺儿媳妇姓向,叫向运兰,不是孙宏平的亲老表,一见面孙宏平就叫她兰姐,叫得跟亲的一样。他兰姐老公还是坐在门口老地方,看到孙宏平挥手一笑,孙宏平也挥挥手没有笑,冷不防从公路下边包谷田里冲出来一条狗,他一躲闪一溜差点摔了一跤。孙宏平捡了一个石头,狗又转身逃进包谷田里去了:
“汪汪汪……”
它给上边山根处那户人家,拴猪圈屋旁边的狗报了信,它也:
“汪汪汪……”
猪圈屋周围也有十几桶蜜蜂,中华蜂,公路边木架上还装了摄像头。狗脖子上的铁链子很长,孙宏平尽量挨离狗远些、公路的另一边跑,狗一冲,冲到铁链子的长度,铁链子像有弹性,一冲又把它拽回去了,狗又冲又被拉回去,周而复始,滑稽可笑。
“汪汪汪……”
一段很陡的上坡路,以前孙宏平跑上去途中还要停一停走几步,现在可以一口气跑上顶了,一边跑还可以一路哼歌……他又哼唱起来,歌名他忘了: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
他哼到第三遍到“那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时到上头的平地方了,回回头,视野开阔,白岩坪、白岩坪西北方向的大山、白岩垴、白岩洞……东北方向群山逶迤到天边,被群山环抱的笃坪,笃坪街上密集如林的房子……转身往回跑时,孙宏平在想:
“么时候去笃坪,笃坪又叫兔儿坪,有人说在其北边山上看笃坪坪里地形像一只兔子,也到笃坪北边山上看看是否属实……”
他自言自语道:“……看看是不是地形真像一只兔子才叫兔儿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