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平记得还是读小学时,有一天,他父亲挑大粪水淋了菜,上桌吃饭时也不洗手,他没好声好气地说:
“……不洗手不准吃饭!”
他父亲就劈桌子上一巴掌,摆出“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老子喧天的:“……这还得了?把你们喂那么大……”
他母亲说:“他又没说别么哩,叫你洗了手吃饭……”
孙宏平姐姐孙宏梅说:“也是……洗了手吃饭嘛,爱卫生点嘛!”
“我不洗!就是不洗!说不洗就是不洗!”他父亲吼道,“我挑大粪水淋菜手上又没弄脏……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嫌粪脏你们吃的菜呀包谷、红苕都淋了粪水的呢!”
孙宏平说:“厕所里、猪圈里的粪水淋菜,屎啊尿啊是被菜根吸收后转化成吃的东西了,没哪个直接吃屎喝尿啊,只有狗吃屎牛喝尿……”
“越说越不像话……哪个教你这样和当上人(父母)的说话的啊?送你读书读到牛**里去了……”
孙宏平和他父亲打嘴仗时,时时要用一只眼睛盯着他,他知道父亲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是动不动就喜欢动手的,见势不妙就要跑,跑,他父亲是追不上他的。有一次,他父亲在屋后头挖一块荒地,忘记是什么事惹火了他,孙宏平拔腿就跑,他父亲追不上就扔锄头,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把孙宏平给“挖”了。孙宏平母亲也打娃娃,娃娃不听话的时候,那时候国家还没出《反家暴法》,上人(父母)打后人(儿女)是司空见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她打娃娃有专门准备的细条子、打也有地方只抽屁股,既痛又不会出大问题。他父亲就没那么多讲究,手里抓住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抓住的是一把斧头或者一颗手榴弹,照样往你身上放或往你身上扔!
话扯远了,孙宏平记得小时候那一次,他父亲挑了粪水淋了菜没洗手就上桌吃饭,反正不管他们怎么说他最终是没有洗手的,还振振有词地教育了他们一顿,说什么“脏”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啊、说他妈对后人是娇生惯养啊等等。
人人都会老的,又不是神仙,一老大部分人就会脑昏又眼花,和年轻时候比自然变邋遢和腌臜,每个人最后不是都“邋遢”、“腌臜”得像垃圾一样被送上山埋进垃圾箱一样的坟墓吗?但不宜以邋遢和腌臜为“荣”,倚老卖老、无理取闹……而孙宏平父亲有一段时间就是那种人,他从未刷过牙,孙宏平曾劝过他刷牙,他还倒打孙宏平一耙:
“……农村里哪个老年人刷了牙的?多此一举!牙齿上面能有什么脏东西?是农村人就不要学城里人那样……还有单位上那些人,他们是一天没事儿干嘛!”
再硬的道理在他那里都成了没道理,孙宏平无语了。孙宏平母亲每天解手的粪便都是孙宏平倒的,他怕他父亲弄脏了身上、洗桶洗手都洗不干净。孙宏平注意了很多次,每次他父亲从厕所里出来后都没洗过手,有一次孙宏平实在忍不住了说:
“上厕所了洗一洗手咯!”
你猜他父亲怎么说?他父亲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揩屁股还揩到手上了?”
孙宏平差点气晕过去,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一个人不讲卫生,整个家庭的卫生质量都要下降,孙宏平有一段时间神经兮兮的感觉他父亲双手接触过的东西都是脏、脏、脏,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有洁癖……他什么都可以忍受,不讲卫生他忍受不了。不讲道理讲歪道理他可以当耳边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若无闻;而他父亲不讲卫生他不能视而不见,因为会直接影响到一家人的生活卫生质量。父母对待儿女与儿女对待父母是不同的,后者更难,前者说不好可以骂、必要时动动手也没事儿只要手里有轻重,一般《反家暴法》也不会来管你;后者骂不能骂(骂也只能在心里骂)、说重了还要挨骂,有天大的道理也不能动手的,动手即不孝将来还要下地狱。
孙宏平童年之不快记忆,有很大篇幅是关于他父亲的,成年后还多次从噩梦中惊醒,总是梦见他父亲在后头追啊追啊、追不上了就扔石头甚至斧子有一次还扔了一颗手榴弹,还好他忘记拉引线,有一次拉了爆炸了幸好在梦中。小时候,孙宏平被父亲“欺负”,他曾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报仇雪恨”,他长大了他父亲也老了他一只手就可以把父亲推倒……但他不能那样干,否则世人就会骂他不是人是畜牲。
儿时的记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孙宏平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次他父亲撵他,就像父子二人在参加奥运会百米短跑比赛,他父亲气喘如牛还是没有他儿子牛、输了累趴了、一屁股坐在田坎上哎哟哎哟怪叫,他儿子孙宏平超过他百多米远、赢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多年以后,孙宏平长大了在外面打工由于他母亲的病又回到老家,跟两位老人生活在一起,他还是有跑步的习惯,每次去跑步前在院坝里做各种热身运动伸伸手弯弯腰、活动活动脚压压腿等等,他父亲总是乜斜着眼睛看他,这是不是也勾起了他父亲的不快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