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万丈,洒落少年脸庞,身后是飘雪楼那零零散散的雪花,似是应着蚩霄此刻的心情。
教场上的众多学子已经解散,各自散去。
飘雪院又回到一种寂静的氛围。
身处异乡的少年郎,立身站在空场,目光遥遥望着天边,久久不曾回神。
直至耳畔逐渐有了些嘈杂,蚩霄这才有所反应。目光聚焦时,身旁已经围起了一道高高的人墙,那些学子看着自己的嘴脸,多是讥笑,稍有矜持的少女则是掩嘴胡卢。
目光扫过这诸多表情一致的面容,蚩霄心底也是不由生出一股怒气,却理智地忍住,只是一笑置之。自顾朝剑阁的方向走去。
但那些人大有一种纠缠不清的感觉,不断向少年凑来。
“九霄小弟啊,给我们说说剑阁里都有些什么吧?”有人自来熟地搂住少年肩膀,笑着道。
少年不予理会,只是抬手挥去那只爪子。倒不是他蚩霄不近人情,而是他明白这些人的目的无疑是嘲笑他,侮辱剑道之类的无耻行径。
“我猜……是一堆生锈的铁片吧!”
那吃了闭门羹的少年也不恼,快步跟上蚩霄,摆着那人畜无害的虚伪笑容。
蚩霄停下脚步,看着少年。
直到这一刻,蚩霄方才认真的去审视这一直纠缠的少年。
约莫十一二岁,与自己年岁相近,想必也是今年入学的新生。至于为什么有这份胆子,在寒远明的忠告后还来滋事,无疑是被人当枪使亦或有自以为是的靠山。
“这么想知道的话,不妨转学剑器吧。也不用难为你那腌臜的脑子再去猜测。”蚩霄笑着回应他,这种笑自然不是发自内心。
那少年只当蚩霄是在为寒远明揽客,嘴角还是带着那抹窃笑,认为这小子就只是一个软柿子。直至有位读书的学子靠近,在他耳边解释了那腌臜二字的意思。
脑子腌臜的少年,旋即面露怒容,破口大骂:“学习剑器的都是傻子白痴!只配给小爷提鞋,那软绵绵的铁片就是爷爷任它戳个百十下也定然毫发无损。”
蚩霄转身不愿再与其胶葛,这家伙当真是个腌臜泼才,素质可见啊。
“站住!骂了小爷就想走了?”
蚩霄置之不理,仍旧朝剑阁迈步。
那少年勃然大怒,眼看着就要挥拳砸向蚩霄。
突然间寒羲雪不知从哪冒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一脚飞踢过去。也不管那被打中的少年如何,双手插腰便是说道:“你们再敢烦我霄哥哥,我打得你们娘父母都认不出来!”
见到小女孩出现,那大抵都是来看戏的学子已经散了不少。寒羲雪他们这些老生可是认识的,在这小姑娘面前讲道理拼身份都是没用的,而且惹恼了她,日子可不会好过。
在这飘雪院可是流传着一句,“宁可惹得寒远明大骂直娘贼,都不能对寒羲雪说半个不字。”
小姑娘对诸多学子产生的阴影,可见一斑。
刹那间,留在原地的也就只有那腌臜脑的少年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都尽是不曾听闻裘衣小姑娘威名的傻子。
被踢中的少年直接倒飞数丈,一滩污物旋即破口而出。便是他那“生死弟兄”都难免发呕,捏着鼻子装模作样将之扶起。
“奶奶的,野丫头敢踢我。你当真是不想活了,可知道小爷是谁啊!吴曜生!”那尚未缓过神来的少年,弓身捂着腹部,却是早已脸色狰狞。
“还敢顶嘴!”
小姑娘厉声,而后便是要挥拳而出。
蚩霄即刻出手拦住寒羲雪,而小姑娘也是较为听从少年的话语,那几乎可以砸死腌臜脑的一拳才没有落下。
若是这一拳下去了,估计此时那少年已经横尸教场。而后,便会是麻烦事如潮水疯涌。
“你想怎样?”
蚩霄一步跨出,将寒羲雪挡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少年,看似古井无波的瞳孔,实则已经风起云涌。自幼便诛杀各种异兽的少年郎,乞会是任人拿捏的软骨头,血性二字他并不缺乏。不惹事并不意味着怕事。
对面这冷静得可怕的少年,令得大有仗势欺人之感的吴曜生都是没来由地背脊发凉。他只得故意去避开那对淡漠的眸子,不敢有视线上的相交。
名叫杨世真的书生,步伐微移,在一时语塞的少年耳边窃窃私语。
若不是他的举止有些卑躬屈膝,难免会让人心生疑虑地以为这眉眼阴翳的书生才是这幕后黑手。
口中言语尽数吐露,杨世真后退一步,立于吴曜生一侧。
听得建议的少年有些豁然开朗,居然是一转狰狞露出一副伪善的面孔。
“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拳脚相加难免说不过去。不如我与九霄小弟立下一约定如何?”
蚩霄淡然处之,只是说了句,“一切随你。”
吴曜生顿时一笑,大有种佛口蛇心的感觉,诡笑道:“果然爽快,那你我便以半年后试炼选拔的排名高低为赌约,败者只需低头认错即可。”
“好。”
少年只是留下这一字,便拉着寒羲雪走入剑阁,未曾多看这十数人一眼。
他所求的,只是安静的修行。若是有事找上门,那挡回去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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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雪楼上
气质出尘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教场一事全入眼底。
倒不是他寒远明自食其言,只是突然间想看看少年的处事能力以及心性。
当然,若是双方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将要是拳脚相向,那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结束这场闹剧。索性蚩霄的做法并未让他失望,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人都是有底线的,再之便是蚩霄这种身怀绝技的孩子,要想忍住心底那时刻溅起的涟漪,实属不易。
看着那些孩子散去,寒远明转身下楼,嘴角挂着一抹满意的笑容。
下面,便是该处理开除那吴曜生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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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内
“羲雪妹子,刚才那人说的试炼选拔是什么?”蚩霄挥舞着木剑,重复着寒远明所授那天人匍匐式。突然像是想起来一般向小姑娘看去。
寒羲雪会心一笑,她当然知道霄哥哥不会怕那家伙,所以毅然答应那场赌约。至于是否公平,自己是否了解,他并不在意。
“试炼选拔,顾名思义就是一场选拔大赛。全院的学生不论门科实力都可以参加,就有点类似于排位比赛,两两对决,排名最前的十人便算入围。可以跟随长者们外出狩猎,并且这场外出中的所得都是归自己所有,虽然说是试炼,但其实是一次获取机缘的大好时机。”
小姑娘想了想,尽量用简单明了的说法解释给蚩霄听。
“说到底还是靠实力解决事情。”蚩霄语气有些讽刺。接着他目光凝望着手中木剑,停下了动作,似乎是有所想法,说道:“羲雪妹子,你可以教我些拳脚功夫吗?”
裘衣小女孩瞪大眼睛看着少年,有些惊讶,但还是挤出一句“我可没那么厉害教得了霄哥哥,不过霄哥哥若是真的想学,我可以叫师傅教你!嘻嘻!”
“羲雪妹子的师傅?”
少年疑惑,在扶桑村的时候倒是听小姑娘提起过,但来凛冬也有些日子了,并未见过寒羲雪口中那所谓的师傅。
小女孩点了点头,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是呀是呀,霄哥哥你见过的啊。师傅他可是整个凛冬最最厉害的人,只不过缺点太多了,不仅爱喝酒爱睡觉,还很邋遢。完全没有个大高手的样子。”
寒羲雪夸起那个师傅的时候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但说起那些缺点时也甚是无奈,一脸的嫌弃。
至于蚩霄,起初还有些困惑,自己何时见过羲雪妹子的师傅?然而这种不解也在寒羲雪接下来的话语中被瞬间抹除,那些个缺点集于一身且自己见过的,不就只有观雪楼中那邋遢老头吗?
起初到观雪楼的时候蚩霄就觉得那老人不简单,可却也没朝凛冬第一那个层面去想。但如今看来,能把羲雪妹子教的这般厉害,也就唯有那个层次的大高手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去观雪楼找牧爷爷。”寒羲雪拉起少年的衣袖就要往外走。
蚩霄却是没有动身,讪讪道:“今天的练习时间还没够,而且过后还要去找师傅说一下。要不就明天去吧,到时候我过去找羲雪妹子。”
“都可以呀,霄哥哥说了算!”
寒羲雪笑容很甜地看着蚩霄,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如何地喜欢少年。
“倒是霄哥哥你为什么会有想学拳脚的想法?修行剑道已经足够了吧。”本来对于少年的事情是不会多问的寒羲雪,可能出于极大的好奇,居然是破天荒地询问了原因。
蚩霄觉得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此便没有藏着掖着。
稍稍出神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老古人说过‘技多不压身’,有时间的情况下,多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
这样的话,倒不是说蚩霄对于剑的道路有所失趣,相反是愈发得喜欢。而这学习拳脚的念想也不会是说说而已,这是必须脚踏实地去实行的目的,为的是日后那一拳撼山,一跃过海。
寒羲雪很是认真地听着少年的说辞,话毕之时,小女孩也是很有感触地点点头。
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便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甩着双腿,纤细的手臂杵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
一遍遍看着蚩霄出剑,收剑。
不知是过去多长时间,那穿着毛绒绒裘衣的小姑娘起身拍了拍衣服,悄然退出了剑阁,神情完全沉浸在练剑上的蚩霄未曾发现。
看寒羲雪的样子,却也不是对观看蚩霄这反复无常的练习失去了兴趣。至于为何离开?可能是小女孩也有必要的事情吧。
傍晚时分,少年大步迈出剑阁,颇为肆意地舒展着身体。
似乎手中只要有剑,蚩霄的神情便会完全沉浸,忘乎所以。好在这近乎七个时辰的专注,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天人匍匐式,已有小成。若是开始时够得上寒远明百分之一,那现在来看,已经有百分之二了。即使微末,却也足以让少年郎反复念叨那句“付出必有回报”。
心情愉悦,少年行起步伐来都是那般轻快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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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府这读作府却写作国的庞然大物内,甚是无垠。
但凡是那寻常国家该有之设施物件,皆是不缺。
不过与蚩霄身处那片土地并无干系,若是高飞俯视便会豁然开朗。
少年眼前的飘雪院观雪楼以及初到时那座寒月霞所在的院子等物是屹立所谓寒雪府领地之中心,这方圆十数里的范围外有红墙立地,往外则是那外姓所居之处,如同是皇宫以外太子脚下。
不过皆是被那长得吓人的墙壁圈围起来,也便共同享得“寒雪府”这三个大字。
此刻已是那皎月悬空之时。
一馄饨铺子里,那对师徒相对而坐。
“初次到这闹市,有没有觉得新奇?”手里捂着热茶的寒远明开口,挂着笑意看向少年。
蚩霄笑了笑,想必寒远明是把他想做那般深居简出的道统继承人的身份了,既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曾踏出门阀。
“不瞒师傅说,因为某些原因,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市井中度过。这般闹市,倒是见得多了。”
闻言,男人就有些头疼了,本想着在这空闲之余带弟子见些趣事,增进感情。不曾想人家是位在市井中成长的至尊。
寒远明虽有些语塞,还是说道:“那便尝尝这馄饨吧,我经常来吃的。”
蚩霄颔首,吃下一口馄饨。
这般滋味,与多年前在黄屠子家吃过那碗,很是相似,就如同出自一人之手,不论是软硬或是味道。
为此,少年郎的目光都是凝聚在了那擀着面,包混沌的老太太身上。
待目光看清后,心中有着希翼的少年旋即很是失落,‘屠子大叔已经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男人想必是看出了蚩霄的难过,只是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未曾出言。
总有一些事情,不是说出来便能舒服的,或许只有自己一人慢慢品尝,缓缓消化,才是最好。
“味道如何?”
寒远明看着眼底已经有些泪花的弟子,却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当然很想去了解蚩霄的过去,但是他不会去问,因为他明白,少年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而那时,他对他应该便是再无芥蒂了吧。
“很好吃。”
强忍着泪目的少年,含着满嘴馄饨,声音沙哑。
良久的沉默,师徒二人不曾有过一句交谈。夜市的喧闹,在时间的漫游中逐渐淡寞,摆摊的老妇人已经收拾着摊子,准备踏上回家的夜路。
不约而同,男人与少年起身离开。
直直挂于天幕的玉盘,照亮着长长的街道,拉扯着长长的身影……
“师傅,我想练武。”
“练。”
“师傅……今天的事,我会自己解决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