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了,那便向着你内心的方向前进即可。听从脑海中的声音,想必那便是你的剑之意志吧。”
寒远明冁然而笑。
昨天甚至是几个时辰前还想着将自己的剑志,大体授于蚩霄的寒远明,经过一夜的推敲思索。
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眼前的少年,不单单是自己的弟子,那个不知名的人,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师傅。而且蚩霄是天生的至尊,注定是天上之人,他的大道是修身炼气一途,武道不过是扮演着类似过客的一个身份。但是剑技不同,它会伴随着少年的强大而强大,蚩霄一日用剑,剑技便一日永恒。
何况少年已经有了剑志的雏形,自己的剑之意志恐怕无法再刻入他的心头。
如今之事,寒远明且只需将自己这三十多年剑道逆旅的感悟技艺,倾囊相授即可。
日后,世人只需知道那纵横寰宇的至尊,他的剑技是凛冬寒远明所传授,便足矣。
“接下来,我便授你第一技。”
话落,只见寒远明手握三尺木剑,他身躯渐弯,像是低入尘埃,似蝼蚁。
“嗦——”
一声尖锐,撕破虚无。阵阵罡风,四散开来。
而寒远明的身形,像是闪现一般站在了数丈开外,那路途所波及的木桩,一连十三个,如被巨剑横扫,皆是整齐断开。
这时候,那尘埃之像不见丝毫。背负长剑,衣衫无风自扬,活脱似画卷之中的天人。
“此技,为天人匍匐式。”寒远明转身看向少年,眼光闪烁之即,柔声说道:“这是我在二十一岁时所领悟,那是一段傲气与实力并存的岁月。极北用剑者,无人敌我,奈何最后一剑败于阔刀之下。那日,天人入蝼蚁。特悟此技,以断那骄横二字。”
寒远明虽说此技是为斩断骄傲所悟,但是也不难看出,他内心深处依旧骄横,不然也不会在这一式中,以“天人”自居。
蚩霄看着他,显然没有想到寒远明这样一个宁静的人,也会有那种傲气凌神的岁月。
“这一式讲究一个‘急’字。其余便很是平凡,亦或者需亲身感受那种匍匐,才会透彻此式。”语气歇了一会儿,寒远明接着说:“首先传你这一技,便是念你早早断去傲气,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蚩霄认真的点点头,而后接过寒远明递来的木剑。旋即便展开手脚,学着男人俯**形,而后暴起。
根基扎实的少年,脚底扎根大地。瞬息之间的踏足,如同要挣脱那无尽的根系,龟裂脚底的三尺木板。
这一闪,身形虽跨离原地丈尺有余,但力道似是不足,竟未斩断半根木桩。
“你需用出自身的气去加持你的剑,让它更是锐利。割断木桩的不是那钝厚木剑,而是罡气。”
寒远明走了过来,从少年手中接回木剑,而后一挥,瞬间有如狂风大作,似有一刃风锋横扫而过,身前木桩留下一道深度寸尺的凹痕。
“你们修士炼的是气,武夫练的也是一口气,一口出于丹田流通全身的浊气。而武者和修士的区别也就是那一个‘炼’字,修士聚天地气入体,经炼化为己用,来源产于世界,自然可飞天遁地搬山倒海。武者则气出于体,无天地之灵韵,便是区别之本。”
蚩霄面露愁容,体内有气他是明白的,但是他那二十一条经脉中,尽是无穷尽的灵韵气,很是杂乱,要想寻到丹田中那口浊气,有些困难。
寒远明想来是料到了这点,说道:“浊气是人体污秽沉淀而成,与天地所产的灵气是两种绝对的反立。你只需宁神入体,特意去避开那些个灵动丰润的气体,如暗壑阴沉的,便是那口浊气了。浊气毕竟只有一股,想来是不难寻到的。”
“知道了。”蚩霄颇有信心的回答。
少年的体内,就如同那风涌浪急的汪洋,气息恣肆。经脉受神魔经特殊影响而互相通透后,那原本依二十经脉而流的天地灵气,瞬间在这二十一脉的广阔地域中疯狂肆虐,缭乱如潮。
气息虽凌乱如狂风骤雨,但源于天地之间的灵气中所蕴含的那股沁人心脾的气韵很好分辨。
一路狂坠,如银河之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越过那灵韵充沛的地带,入丹田处顿时有种如入暗沟的感觉。
人体的所有污秽都会在漫长的潜移中堆积于此,武者所追求的便是将这些污物所成的浊气练成清气,届时肉体甚至是灵魂都会进入一个崭新的层次。
蚩霄的神识瞬间便抓住了那股满是阴暗气息,如同是潜藏在深渊沟壑之中血腥魔物的浊气。
少年自凝神中睁开眸子,莞尔:“找到了!”
寒远明一喜,道:“试着将它引出丹田。”
蚩霄再次闭眼,之后的一刻钟时间,少年都是憋红了脸,如便秘一般。
“出不来。”蚩霄怏怏不乐。
男人见到蚩霄如此表情,便是仰头大笑。
“没事没事,这只是武道的开始而已,古人说的好,万事开头难。多试试就好了。”寒远明揉揉少年青丝,多有宠溺之色。至于那深埋心底的秘密他是万万说不出口。
没事,师傅当年可是用了一年时间才引出那口浊气,可现在不一样有很大的成就?
这种话语,虽也起着鼓舞人心的作用,但是那一年之久才引气出丹田的故事,他是打算烂死在肚中的。
少年只是点点头,而后眼瞳出神,大概是在想着如何才能引出浊气。
“浊气出丹田之后,会绕体循环一周而后再入丹田。当然,那时候回归的已是清气。细想之下,这路途与人的一生颇为相似,离家之时是孱弱少年,归乡时已经功成名就。可其中却也不乏客死他乡之辈,就如浊气永久停留在某一楼层,停滞不前。”
寒远明负手走向窗边,望着那漫天的飞雪,有感。
“说回浊气,它离开丹田之后,需登楼折返,方归故土。人体就如一座楼阁,共计一十五层。对应着二十八处如阶梯的关键穴位,折转两穴后算上一楼。常人口中之所以用下中上五楼简称,实则已经道出武道难处,丹田入一,五入六,十入十一。是为瓶颈,必然要付出无数努力和血汗。”
少年虽看似出神,实则神魄在体。
“顶上之楼,是如何风采?”
男人愣了一下,而后噗呲一笑。这小子,与年少的自己,颇为相似,明明尚在山脚,便已想着巅峰之景。
“传言,可一拳撼山,一跃过海,授首不折颅,气概开天门!”
寒远明爽朗而谈,殊不知内心的真我已经重回年少。
“天上万丈,天下一指。必有我一席之地!”
少年咧嘴,稍显稚嫩的眉宇间是傲气与决心同存。如此言语,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口中说出,会觉得只是童言无忌。
但蚩霄万不是说说而已,他会为此付诸行动,抛热血洒头颅。
寒远明坚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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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寒远明离去,言说要处理一些院内之事。留蚩霄在这剑阁内继续练习气出丹田,男人倒也细心,走时告诉少年一个时辰后到教场集中参加会议,而院服也整齐地放在一旁。
没人在一旁看着,蚩霄只觉心底放松了些许。或许是对寒远明还尚不熟悉,所以举止言谈间还有些放不开,这武道的初始才会迟迟做不好。
不然凭借着他天生至尊的身份,引出一口浊气是再容易不过的。
于是乎,男人前脚才走出剑阁,身后便是一股子纯粹罡风夺门而出,刮得他衣衫飘扬。
寒远明只是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容。未曾转身回去,大步跨离剑阁。
盘膝剑阁的少年亦是露出笑颜,缓缓张开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紫芒。
体内那口浊气如今已成功脱离丹田深渊的束缚,如一只腾渊蛟龙,将夺天地之造化,朝真龙而去。
有着先前练习剑道那多年岁月所磨练的肉体程度,蚩霄的浊气才出丹田便是如鲲鹏扶摇一般,直接进入下五楼第二层。
此时此刻的少年,不单单是那灵胎初成的小修士,同时也是一位下五楼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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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啊,这次可真的是捡到宝了。这么稀奇的小子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你想想,这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引出浊气了,如此速度,生平不见……”
寒远明坐在凳子上,一个劲地说话,尽是些蚩霄如何如何好,都能被他吹上天了。
坐在一旁的老妇人有些无奈,似乎是酝酿多时,终于打断了男人的话语。
“歇歇吧,茶都凉了。”
寒月霞目光撇了撇男人身前那杯不冒热气的茶水,又自顾抬起杯子喝了口热茶。说道:“天赋异禀是上天给予的恩惠,也是那小子的命中注定。就算你再如何吹嘘,他也不会变好或变坏一丝。况且再好的天赋都是需要时间的锤炼去变成实力的,若是你想亲眼见他翱翔天宇,你可得好好努力了。那孩子,命薄如纸呐!”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显然很是惊异,“族长,何出此言……”
“想必那也是他命中的劫,不然你以为那天生至尊是如何才会来到这凛冬,来到你那无人问津的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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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之内,断续传出“嗦丶嗦”声响。
将近一个时辰的练习,少年对于天人匍匐式已经有了些许的理悟。那种只有动用修士经脉力量时才会随之出现的劲风,也呼之欲出。这种罡气,虽不同于那种似是道气的风采,但二者功效其实半斤八两。
蚩霄的心境也是异于常人,这般年岁的孩子很难有他的想法。少年练习之时,自始至终都未曾去想着自己那天命之人丶天生至尊的身份。脑海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天赋一说,唯独有那一身坚韧的体魄意志。
俯身,踏地,剑出。
身形顿时如箭矢离弦,似一刃惊雷,轰然迸发。
“嗦!”
罡风呼啸而去,面前木桩,应声倒下。
蚩霄皓齿微露,深知自己这一剑已经有寒远明百分之一的程度,旋即欣喜。
将剑器放回原处,蚩霄拍了拍衣衫,抓起院服拂衣离去。
那等背影,倒是有几分潇洒。
步伐迈出剑阁,目光所及的教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想必都是这飘雪院的众多学子,而谁人是哪科学生也是一目了然,每人的雪白院服背后都写着那么一个醒目的大字。
“刀”是学习刀器的学生,“枪”也可想而知,随后还有弓丶戟丶矛等等武器。而学习治国理政的那些读书人身后即不是“儒”也不是“道”或“法”,唯独一个“书”字。也就是这一个书字,已经概括了那些儒学道家各种思想。
十余种门科中,上百人的规模,唯独没有那么一个“剑”字。
而自剑阁走出,身穿红白相间院服的这位少年。无疑成为了目光聚集之处,万众瞩目。
蚩霄四处张望了一下,见飘雪楼前的寒远明在向自己挥手,少年快步跑了过去。
看着愈来愈近的少年,大多的学子都是心有好奇。而后,面对那逐渐远去的红色“剑”字,在场学生都是轻蔑一笑。
“我还以为是哪来亲传呢,原来是剑阁的啊。只有一人,能不是亲传吗?”
“监院这次怕是得笑的睡不着觉了,他那无处施展的剑技也终于可以‘大展雄图’了。只是不知道这小子是心怀好奇还是单纯被忽悠入剑阁的,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呢?”看着蚩霄的身影,有年纪较大的学生露出笑容,那种讥讽颜色尽数展露。
“拭目以待咯,我记得上次那位小同学只坚持了一天。第二天就转学刀器了。”
“那我就赌他能坚持一天半吧。不能再多了!”
从这诸多学生口中,其实不难听出剑道在凛冬甚至是整个极北的流行程度到底怎样。
在他们眼中,百无一用的不是书生,而是剑士。
那般柔软薄弱的铁片,能有如何作为呢?
“师傅。”
少年立身在寒远明身前。
寒远明目光柔和地看了眼蚩霄,目光扫了一眼那些小声议论的学子,无奈叹了口气。
“准备下,稍后会向全院介绍你。还有……不要去在意别人的议论,做自己就行。”说完,寒远明都是有些愧疚。
但是蚩霄的笑容却是让男人的顾虑一扫而空。
“我知道了。”
现在这种处境蚩霄又不是不曾经历过,当初春冬不顾地练习那一招刺时,就已经品尝过所谓的异样目光和非议的少年。再次经历,已经有了难以想象的抗性。那些讥讽话语很难再入他心头,坚守本心只是一件易事。
再之,他人口中之剑只是他们未曾见识过剑道修行者的潇洒强大,如道爷那手指一剑斩神明便是剑道强横的体现。少年的决心,是要让这凛冬众人明白剑道,让其对剑的观感翻天覆地。
我出剑之时,当是一片寂静。收剑,即是声浪翻天。
“安静。”
寒远明沉声喝出一气,声音传遍教场。
虽看不起寒远明所练的剑道,但这些学生对于寒远明这位监院还是存在一些敬畏和惧怕的,毕竟这位监院不单单是剑道厉害,他的武道修为也已经踏足上五楼。
他们这些学生,在人家面前就同蛇鼠一般,是一拳即可打死的孱弱。
“为何将你们聚集在此,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吧。”
寒远明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身前的众多学子,正如他所想,这些学生既然见了蚩霄身后那个剑字,便已经够明白这此聚集的目的。
“这位是我剑阁新入的弟子,也是我寒远明的亲传。今后便与你们一起学习,我希望各位能和谐共处。”男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定决心,蚩霄被不被影响是一回事,他说与不说则是另一回事。
“我且将狠话放在前头,谁人若是胆敢对他有任何非议并传到我耳中,那你便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我不管你是从哪来,是谁家子嗣,都是一率开除!不信的大可试试。”
即使寒远明深知如此做并不会有怎样大的效果,但他只是想让这些学生知道,蚩霄是他的弟子,护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后,男人向着有些神情恍惚的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发话。
蚩霄缓缓回神,这个世界给予的善意,让他有些难以抑制那种心痛的感觉。自己到如今,已经受过了太多的善意,但是回报却从来没有,并且再也没有机会了……
少年迈开步伐,行至寒远明身前。
“我叫,蚩……九霄。”
是的,蚩九霄。少年郎是九黎的遗孤,他将要带着这个来自九黎的蚩字,踏足九霄之上。
山下的蝼蚁,终有一日会掀翻顶上丘岳,扶摇而上,傲立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