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家门时，两人正好下完一局，正在争辩谁胜谁负。见陈浩回来，小武连忙放下棋子，恭敬地叫了声老爷。佳佳则对着棋盘左看右看，仍不肯放弃，叫道：“咱们让老爷来评评理！老爷您看看这局棋究竟是谁输了！”

每次回到家中，能看到此种场面，陈浩便觉十分温馨，整日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他走到棋盘边看了看，黑白两子厮杀虽然激烈，但都下得没什么章法，也不好计算输赢。小武闷着头站在一旁，却使劲拿眼睛瞟自己，看样子也很在意胜负。

他心中暗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阵，道：“这盘棋，是小武赢了。”

佳佳一张小脸顿时拉长，不满道：“老爷偏心！明明是我赢了！”说罢她扑到小武身边，用手使劲捏小武的脸，“你和老爷一起欺负我！”

小武满面羞红，奋力挣扎，“我没有！明明就是你输了！”

小孩子较起真，哪肯服气，佳佳恨不得都把小武扑到在地上，拳打脚踢一顿不可。小武又不敢碰佳佳，只能满屋子边跑边躲。

看着两个孩子闹得差不多了，陈浩咳了一声，道：“你们俩差不多了啊，深更半夜别闹出那么大动静。小武先去睡吧，我和佳佳有些事要谈。”

小武楞了一下，道：“是，老爷。”虽说已经把好奇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却还是乖乖回了屋。

前厅中只剩陈浩和佳佳两人。陈浩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些茶，示意佳佳在面前坐下。

佳佳两眼放光，凑过来道：“老爷，是要多赏我些铜钱吗？昨日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桂花糕，香气隔着几条街都能闻见，馋得我和小武直流口水呢！”

一时间，陈浩心生愧疚，竟然不知该如何启齿，只得故作镇定，没好气地在佳佳光洁地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道：“你呀，平日里花钱也不知道规划规划。你去街坊领居家稳稳，谁家仆人有你每月拿的赏钱多？还动不动就找我要钱，这样下去，将来嫁了人，日子可怎么过？”

一提嫁人二字，佳佳的眼神明显黯淡下来，坐回椅子上，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陈浩没有说话，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佳佳几眼。刚见面时，还是个带着稚气的小女孩。都说女大十八变，一年过去，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变漂亮了，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他叹了口气，道：“佳佳，老爷跟你商量件事，你不要对小武说。”

佳佳用力点了点头。

“你……我说，呃，年龄也不小了，那个……”陈浩自负也是读过些诗书，如今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起。结结巴巴，哪里有做官之人的样子。

佳佳嘟起嘴道：“老爷是嫌我年纪大了么！”

陈浩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话还没说，倒是出了一身汗。他将茶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随后道：“我的意思是，你该到嫁人的年纪了。”

佳佳愣住了，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也不动。陈浩低着头，不敢看佳佳的眼睛。沉默良久，佳佳低声道：“老爷这是要赶我走吗。”

“我只是觉得，长久跟我这么下去，也终究不是个办法……”

“可我就想一辈子服侍老爷！”佳佳几乎是将这句话吼了出来。

陈浩心如刀绞，咬牙硬撑着，道：“佳佳，你别那么冲动。跟着我，会耽误你一辈子。我这人没什么抱负，注定当不上什么大官。就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朝廷赏赐的。家里也没什么钱，就靠俸禄还能勉强度日。平日你老牵我和那李大小姐的红线，可你心里也该清楚，我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那李大小姐的。”

佳佳转过头去，不愿看他。他决定一定，伸手温柔地扶住佳佳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才发现女孩眼眸中已盈满泪水。“老爷，我……”

陈浩温言道：“你仔细听我说。你老爷我没什么本事，将来若真的娶个女子过门，也注定是个普通人家。等年纪大了，家里吃穿用度也不会繁杂，你留下来伺候，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佳佳咬着嘴唇，泪水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陈浩轻轻伸手替女孩擦去眼泪，“你看，你也是个大姑娘了。长得这么标致，家务又好，做人也机灵，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老爷我这几日就替你找找媒人，嫁个家底殷实的好郎君，往后几十年也能享享福。好过跟在我这里受罪。”

“我不觉得是受罪。”佳佳哽咽着，“老爷待我有多好，我比谁都清楚。我和小武常常说，能在老爷家做事，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大的福分。老爷，我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好吗。”她说着便跪了下去，膝盖落地时，发出清晰的响声。就如一柄重锤敲在陈浩心头。

陈浩急忙弯下腰拉住佳佳。可女孩执着地跪着，不肯起身。“老爷，您答应我不要赶我走，我就起来。”

“佳佳，你别这样。送走你，老爷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我也有我的考虑。”陈浩一边解释，一边扶着佳佳的肩。可女孩的手将他的手死死按住，用力之大，指甲几乎将他手背上挖出血痕。

陈浩慢慢跪下来，将佳佳拥入怀中。女孩的身体单薄瘦削，仿佛轻轻用力就能折断。佳佳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轻声道：“老爷，我从小就没爹没娘，被卖到青淮当女奴。服侍老爷您的这一年，就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乐的一年。能服侍老爷一辈子，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福分。若老爷真的希望我能嫁人……”

陈浩手脚冰凉。他预感到了佳佳接下来要说什么，可甚至没有勇气去阻止她。说来也奇怪，自己一直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却不知从何时起，女孩也已经懂得了那两个字的含义。

“老爷，您娶我做妾吧。”

陈浩还是失控了。他用力将佳佳推开，女孩向后倒在地上，带着满面的泪水看着陈浩。他不敢让小武察觉，低吼道：“佳佳，你疯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不敢再看佳佳的脸。那平日灵动俏美的双眸，此刻就如同失了魂一般，带着麻木的绝望。女孩似乎还想保持微笑，可那笑容已逐渐僵硬扭曲，她仰趟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陈浩轻轻将她扶起来。女孩的身体软绵绵的，如同提线木偶般，没有力气，一松手就会重新躺下。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她只是呆滞地看着陈浩，嘴角嗡动，像是在说些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但陈浩知道佳佳还在等，等他回心转意。但他只能狠下心来，缓缓道：“明日老爷就出去给你物色媒人，若顺利的话，明年开春就能举办婚事。老爷这边还有些家底，能让你嫁个好人家。”

佳佳并未再回应。她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双目失神，一摇一晃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陈浩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甚至都无力再多宽慰几句，只是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佳佳将房门轻轻合上。

这一晚，他没有再梦见苦苦等待自己的心上人。占据他全部梦境的，是佳佳如行尸走肉般绝望的面容。

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是对的。可这代价，也未免太过沉重。至亲之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真的变得一无所有。

青淮城中媒婆不少，但出名的只有一个姓周的老婆婆。此人年过六十，没读过什么书，但口齿清晰，能言会道。虽说开价不菲，但也算有真本事。城里但凡找她说媒的人家，最后的结果基本都能让其满意。陈浩对婚嫁之事本身也没什么经验，但他知道找对媒人，无论如何都大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