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再去时，镖局比之前热闹了几分。魏通虽然不满于他的拖延，却也没多指责。那个长相清秀的小厮还守在柜台旁，和魏通一起核对银票。确认无误后，陈浩却表示想和柳霞再谈一次。

魏通狐疑地打量陈浩几眼，凑过来低声道：“你是不是看上咱家总镖头了？”

“你说什么？”

魏通狡黠地笑着，“你别装了。总镖头这么个难得的大美人，谁见了不动心啊？你不就是想趁着这机会，多和她套套近乎么？可我劝你一句，还是省省吧。总镖头豪爽是够豪爽，可她这辈子也没对男人动过心。陈大人虽说也是仪表堂堂，可和我比还是差了不少。总镖头连我都看不上，何况是陈大人你呢？”

陈浩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啊。我找你们总镖头，是还有一桩大生意要谈。你就说，你去不去通报？”

魏通举手投降，“我去，我去。陈大人可真有你的。别怪我没提醒你，总镖头若真发起火来，咱俩捆一块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不出他的预料，柳霞果然爽快地答应接见。魏通低声对他说了句“自求多福”就走开了，没有跟着进去。

再进那个房间时，之前那个壮汉和另一个年轻人都不在，只有柳霞一人。多余的桌椅都被撤掉，只留一张案几。柳霞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身侧，双眸微闭，似乎正在调息。关上门后，房间中分外安静，仿佛对方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些暗淡的冬阳透过窗纸照在柳霞脸上，显得女子的面色有些苍白。

陈浩刚一关门，柳霞便睁开眼，道：“陈大人，好久不见了。”

“打扰柳姑娘了。”

房间里也没有椅子，陈浩干脆学柳霞席地而坐。柳霞神色依旧淡然，有种睡梦般的疏离感。“无妨。陈大人今日有何事？”

每次面对柳霞，陈浩都莫名地紧张。“前些日子的那一趟镖，辛苦柳姑娘和镖局了。”

“收钱办事，一直都是镖局的宗旨。陈大人不必多礼。”

陈浩犹豫了一阵，回头看看门外，担心会被人听见。

柳霞道：“我在里面谈话，他们是没那个胆子偷听的。有什么事，陈大人请直言。”

“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柳姑娘觉得，镖局近日景况如何？”

柳霞沉默一会，道：“这是镖局内部的事务，陈大人为何要关心这个？”

“听说宰相大人对贵镖局颇有成见，似乎想有所行动。可有此事？”

柳霞微微皱眉。陈浩知道那是女子难以掩饰的忧虑。“陈大人所言不虚，我虽未得到确切的消息，不过确有此事。”

陈浩道：“也就是说，镖局很快就不能如前日那样顺利地将与朝廷有过节的人送到南唐了，是吗？”

“……的确如此。虽然事态具体会演变成怎样，我也说不准，但肯定会对镖局有所限制。”

陈浩深吸一口气。已经没有退路了。“那在此之前，可否麻烦贵镖局再送一人秘密潜回南唐？”

“陈大人这回又想送谁？”

“我自己。”

柳霞看了陈浩一眼，却也没有显得多惊讶。此刻陈浩所说的这番话，若被人捅出去，就是叛国大罪。不仅要丢了官位，还恐怕得被当街处斩。“陈大人为何这么急着回南唐？”

“有不得不赶回去的理由。”

他深知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无依无靠，若心上人的父亲真的铁了心要将她许配给别的男子，做女儿的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乖乖照办。古往今来，倒的确有不少贞洁烈女宁愿自尽殉情也不愿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但那样的女子毕竟少之又少，况且若心上人真的做出如此冲动之事，也只会让陈浩更加愧疚难安。

当初许下的承诺，他无论如何都要兑现。女子的青春时光能有几年，他已误了心上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绝对不能再让她这么多年的等待白白浪费。

柳霞端详了陈浩好一阵，道：“愿闻其详。”

“柳姑娘不要怪罪，此事不便对外人讲起。”

柳霞断然道：“你可知道，想送你出去是多么困难的事？”

“……在下有所不知。”

“你是朝廷命官，一旦离开青淮，朝廷立刻就会察觉。对你的追查力度也会远比追查那个见不得光的‘鸦羽’成员要大得多。一旦被朝廷查出，镖局也就等同犯了叛国的大罪。后果如何，相信陈大人比我清楚。”

陈浩无以反驳，只能低头不语。

柳霞轻轻叹息一声，轻笑道：“陈大人，说说你的事吧。若能打动我，兴许长门镖局还能送你这一趟。”

陈浩苦笑一声。这柳霞看似淡雅大气，实际上却还是少女般的心思。要他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将自己和心上人的故事，该是何等的难以启齿。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大部分的实情都和盘托出，只是隐瞒了自己“迅狐”的身份，以自幼在南唐长大为借口搪塞过去。不过之前他秘密送赵里回南唐，几乎就已经赤裸裸地宣告自己并非北魏的忠臣。只是少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也就少一点危险。

他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期间柳霞始终没有插话，坐在那里静静地听。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在自言自语。不知为何，这些在心中积压了九年的秘密，他竟对一个陌生女子和盘托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相信柳霞是个会保守秘密的人，况且只要能回到南唐，他愿意牺牲一切。

讲完后，他长出一口气，只觉胸中积累的阴霾一扫而空。柳霞有些呆滞，沉思了好一阵，随后道：“陈大人如此坦诚相告，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和之前一样，一千两银子，再加一个机会。只要有大型商贩往南唐出货，陈大人就可随着一起回去。只是你亲自出走，承担的风险比送一个普通逃犯要大得多。这一点，还望陈大人自己考虑清楚。”

陈浩全身颤抖，用力地朝柳霞拜倒下去。“多谢柳姑娘！大恩无以为报！”

柳霞笑了笑，“陈大人不用多礼，走镖的生意你情我愿，收钱办事，就是江湖规矩。没什么大恩大德的。陈大人若真的考虑好了，就回去准备银两吧。”

走出镖局是已是傍晚，镖局门前的大旗在寒风下飘扬。他下意识地朝四处望了望，不知道跟踪自己的那群人是否还在。这几日自己时常拜访长门镖局，也有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若真的是蒋毅派人跟踪，那势必最后会查到镖局头上。但依柳霞的人品，也想必不会将自己的谋划透露出去。

一路想着，回到家时夜色已深。小武和佳佳都还没睡，两人点了支蜡烛，坐在前厅桌旁摆弄围棋。陈浩刚到青淮时，蒋毅送了他这一副棋，权当见面礼。据说棋盘是上好的木料打造，价格不菲。陈浩本就不善弈棋，也辨不出这棋盘的好坏。一副棋搁在家中一年多，他几乎没怎么碰过。

倒是佳佳和小武对弈棋颇感兴趣，两人时常得着空时摆弄两局。两个孩子没有老师指点，也耐不下性子来钻研棋谱，因此纯粹是胡乱摆弄棋子，倒也算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