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毅坐在马上，扫视了一圈。看到陈浩时，他面露惊讶之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的身后，还跟着副官宋诩。宋诩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衣，瘦削的身板裹在大衣中，仿佛被风一吹就倒。宋诩向来为人称道之处，就在于虽一身疾病，但无论环境多么艰难，他都始终跟在蒋毅左右，出谋划策。陈浩与宋诩的目光在空中对接，宋诩阴沉地笑了笑。

蒋毅翻身下马，高声道：“你们的队长是谁？”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快步跑到蒋毅面前，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道：“卑职参见蒋大人！”

其他的士兵仿佛这才反应过来，黑压压地跪倒一片。蒋毅眉头紧锁，盯着这位队长，道：“说说情况。”

队长道：“我们是城北站岗的小队，是我偶然间看到那个叫赵里的逃犯，寻思着这人好像和通缉令上的画像长得挺像，于是大家一起想把他捉住。没想到这厮武功奇高，杀了我们五个弟兄，伤了六个。我们射伤他的左腿，但被他逃了出来。我们一路追杀，刚才追到这里后，被他跳上屋顶跑掉了。”

听罢，蒋毅哼了一声，甚至懒得理这队长，转身便上了马。这队长本以为自己抓出了要犯，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没想到蒋毅会是这个态度，跪在那里不知所措。宋诩用沙哑的嗓音呵斥道：“蠢猪！看到要犯，派人盯住然后赶紧上报便是，非要自己强攻。今日若是抓不住那逃犯，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队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宋诩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一眼。

蒋毅纵马来到宋诩身边，对宋诩吩咐道：“这边你来安排，我亲自去追。此人在‘鸦羽’能坐到三把手，就不是普通士兵能轻易对付的，今日几个大将都指望不上，非得我亲自动手不可。”

宋诩道：“知道了。蒋大人自己当心，您是千金之躯，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和那贼人搏命。”

蒋毅笑了笑，“恐怕他还没那个资格。”他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一声嘶鸣，随后向街道的另一头冲去。他的马显然也是千里挑一的良种，一般贵族的马遇到这种雪地都是寸步难行，蒋毅的这匹红马在雪上如履平地，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宋诩很快让这群士兵集合起来，高声喝令：“腿脚灵便的，出来五个！你们去分别通知所有的城门，从今日起严加看管，非重要事务，不容通过！再出来五人，通知监察署，全城戒备！剩下的人，和我走，一起去支援蒋大人！”

片刻功夫，刚才还乱作一团的几十名士兵排成队列，跟着宋诩向赵里逃跑的方向追去，甚至没有人有空闲跟陈浩多说一句话。

陈浩呆呆站在原地，只觉手脚冰凉。过了很久，他才一咬牙，快步向那个方向冲去，只盼着赵里能多撑一阵。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只能先赶到现场再说。只是蒋毅亲自出马，若赵里真的跟蒋毅对上，恐怕凶多吉少。

雪下得更紧了，他没了命似地向前冲，凭着火光辨认士兵们的方向。赵里消失的地区是一片修得很杂乱的房屋街道，狭窄的小巷错综复杂，用来躲藏再适合不过。看来赵里在青淮呆的这几日也没有闲着，给自己找了这么个退路。

喊杀声越来越近，但却没有听见兵器碰撞的声音，看来赵里还未被发现。转过下一条街，迎面撞上一匹红马。陈浩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是蒋毅。

蒋毅已经将背后的长枪取下，横于身侧。如此正面和蒋毅对上，陈浩方才能感觉到蒋毅那如山般沉重的压迫了，好像只要随意地一击，就能将自己击垮。陈浩自问虽然武功不如“迅狐”的同僚，也比不上“鸦羽”的那群刺客，但若和普通士兵单打独斗，自己有把握能拿下对方。

但面对蒋毅时，即使对方对自己根本没有敌意，他却毫无斗志，只觉脚底发软。可想而知，若真的上了战场，蒋毅能力敌百人，还真不一定只是传言。

蒋毅一把将马勒住，道：“陈大人，为何在此？”

陈浩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道：“见蒋大人追踪甚急，下官就跟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之处。”

蒋毅摇头道：“逃犯很危险，这里不是陈大人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吧。”

说罢，蒋毅也无心多客套，调转马头去了另一条路。陈浩心急如焚，不愿就这么放弃，继续在这片街区中绕圈，一边寻找赵里，一边避开蒋毅战马的马蹄声。

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士兵，这群人都急了眼，也不管陈浩的身份，拉住他面色凶狠地盘问。但很快他们就认出陈浩是总督府里的官员，而陈浩则以自己在这之中迷了路来搪塞过去。

或许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于他。兜兜转转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猛然发觉自己离喊杀声已经远了些，可面前又传来兵器相交的碰撞声。他立刻冲过去，发现是一处三面院墙构成的死路，赵里已经被逼到墙角，正和两名士兵对峙。

赵里此时的样子分外狼狈，衣服破破烂烂，溅满了鲜血，左腿处插着一支断箭，箭身没入腿中，箭头却消失不见。看来赵里的时间已紧迫到只能将箭折断，让其不影响行动，而无暇将其彻底拔出的程度。

但陈浩还是由衷地佩服赵里的智慧。凭他的轻功，就算伤了一条腿，跳上院墙躲开这群士兵还是毫无问题的。但一旦跳到高处，就意味着暴露在其他人的视线中，必将引来更多的追兵。因此赵里就算被逼到死路，也没有贸然跳上院墙。

两名士兵都背对着陈浩，手里握着剑，正全神贯注地与赵里对峙，根本无暇分心。周围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陈浩也来不及多想，对赵里使了个眼色，然后拔出腰间别着的短刀，冲到其中一个士兵背后，一刀将他捅了个洞穿。那士兵嘴角鲜血直流，难以置信地向后看去，陈浩发现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或许还不过十八九岁。

另一个士兵大吃一惊，但就在他分神的功夫，赵里一步就蹿到士兵面前，一剑将他的头斩下。

陈浩道：“来不及多说了，你赶紧跑，我为你引开追兵，你切记不要跳上院墙。”

赵里喘着粗气，正试图将腿上的剑拔出，“这是为何？”

“蒋毅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赵里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我不是他的对手。”

陈浩扶住他，让他有余力将箭拔出。赵里一咬牙，双手猛地用力，鲜血飞溅到陈浩衣衫上。“所以你赶紧跑。明日还是在约定的地方会和，我有可能去不了，但火爪会助你出城。记得到了南唐后，给我寄封信！”

他们来不及再多说了。陈浩先一步迎着叫喊声过去，迎面撞上宋诩和一对士兵。宋诩吼道：“陈大人！你怎么在这！”

陈浩故作惊慌之态，指了指和赵里逃跑的相反的方向，“我在这里迷了路，撞见那逃犯杀了咱们两个士兵，往那个方向去了！”

宋诩面露喜色，“都跟我追！”

一群人呼啦啦地向另一条街冲去。陈浩跟在队伍的最末尾，默默期盼赵里能摆脱蒋毅的追杀。但不知为何，他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那个死在自己手下的士兵的样子。如此年轻，稚嫩，带着惊恐与不甘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