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他们足足又搜了一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陈浩跟着追了几条街,就开始口干舌燥,士兵们手中的火把让冬夜中平添了几分燥热,汗止不住地涌出,没过多久,全身的衣服就紧紧地贴在身上,又黏又痒。再看那群士兵,穿着如此厚重笨拙的铠甲,却还跑得一个比一个卖力。陈浩说不准是蒋毅确实管教有方,还是这群人已经习惯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还是无功而返。他们找到了那两个被杀的士兵,赵里却早已逃之夭夭。其实这一回如果不是陈浩插手,赵里被那两个士兵纠缠住,恐怕就凶多吉少。不提别人,只要和蒋毅对上面,陈浩不知道赵里能撑过几个回合。
最终收队时,一向冷静的宋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架势,想发怒又不知该对谁,只能一个劲地叹气。陈浩跟着队伍往回走,一路还跟宋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他同时偷偷观察蒋毅。瀚州总督仍骑在马上,守在队伍的最末端。出乎陈浩的意料,蒋毅面上并未显示出愤懑,反倒十分平静,像是心中一桩积压许久的疑惑终于得解一般。这让陈浩暗自担忧。他自衬这一晚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反倒表现出一副热心于官府事务的好形象,应当不至于引起蒋毅的猜忌。
回到家后,他又彻夜未眠。自从苏浅走后,他与火爪搭上线,明明有了强大的助力,应当让他轻松些才是。可他已经数不清从那以来这是第几次整夜都不合眼了。他在案几边处理公文,直到旁边的蜡烛都已烧尽。他试图在床上小憩一阵,却发现只要一闭上眼,无数近日经历过的画面便纷至沓来,目不暇接。
那个年轻的士兵本以为自己堵住了要犯,该是大功一件,或许还正幻想着能因此加官进爵,下一刻却被一把尖刀刺进心脏,就此毙命。士兵仰过头来看着陈浩,血从他的嘴角和眼角慢慢往下流,面容狰狞,宛如冥府中索魂的恶鬼。
他赶紧睁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佳佳给熬的粥还放在桌边,已经冷掉,他却根本无心享用。太久没有安眠,他觉得自己已经渐渐麻木,梦与现实的界限越发模糊。照这样下去,他早晚得崩溃不可。
他靠在床边,拿着那份信一遍遍地读。上面的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可他还是翻来覆去地看,试图从那娟秀的字迹中找出些之前未曾看到的秘密。
从驿站寄出自己的信也已有些时日,若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此刻信应该已经送到心上人手中了。她是否读到信了呢?又是否心急火燎地给他回信了呢?——更大的可能是,那信使已经死在某个深山密林之中,劫道的匪徒扒了他的银子和衣服就跑,那封信就永远地埋在荒郊野岭中。
纷乱的思绪中,他终于还是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小武将他从床上拉起来,说官府的人来找他。
陈浩大惊,翻身从床上下来,顾不得头像裂开一般疼,换好衣服出去迎客。来的人居然是宋翔,佳佳很懂事,早就将他引到屋内奉上茶。
见陈浩出来,宋翔笑容可掬,客套一阵后道:“陈大人不用心急,我来这里没什么要事。就是陈大人今日没来官府,蒋大人放心不下,怕昨日陈大人受了什么伤,特地派我来慰问一番。”
陈浩立刻表示自己身体无碍,就是睡过了头,下午立刻就去处理公务。宋翔一句话也没多问,之前对陈浩些微的敌意似乎也一同消失不见,甚至还开玩笑似地问佳佳是否有人来上门说媒。佳佳羞红了脸,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陈浩笑着替佳佳回绝,才将宋翔送走。
宋翔走后,陈浩瘫坐在椅子上,头疼得比往日更厉害,然而今日却又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放松。小武和佳佳一个给他揉肩,一个给他捶腿。
小武道:“老爷,您这几日几乎就没睡个安稳觉。我晚上起夜,老爷您房间蜡烛总还点着。”
佳佳也道:“是啊,老爷您这样下去,身体是吃不消的。”
被两个小孩子这么担心记挂,陈浩也自觉面上无光。他不再像往日一般解释一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佳佳熬了肉粥,又炒了两道清单的家常菜。陈浩强打精神吃了半碗饭,动身去了总督府。
赵里跟着长门镖局一同出逃的时间定在今日傍晚,他这样赶着去处理公务,就是为了能届时赶到南城门去。一路走去,满街贴的都是通缉赵里的布告。前日“鸦羽”的人来时,肯定也带了赵里的画像,描摹得十分精确。只要认真看过这布告,几乎一眼就能认出赵里来。再看下面的赏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算足够丰厚。
在总督府内,他有自己的房间。可一整个下午,他都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奔到南城门去。蒋毅似乎有要事出门,并未在总督府内。抓捕赵里的工作,由宋翔一应指挥。陈浩偷听到宋翔的指示:从今日起,南北两个城门进出的,都要严加盘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但凡运货的马车,都要掀个底朝天。
好不容易熬到公务处理完,他立刻收拾好东西,披上一件大衣,往南城门去。中午来时,天色还算晴朗,没想到不过过了三四个时辰,便下起了大雪。他裹紧衣服,缩着头,尽量往小路走,不引起人注意。
只是刚走了一阵,他立刻就有了那种感觉——自己又被人跟踪了。他在这方面的直觉向来准确,虽然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跟踪者,但事后总证明他的直觉没错。
起初他以为是“鸦羽”的人,但又想起那批人早就回怀阳去了,也不太可能为了跟踪他而专门留下人手。这样一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蒋毅对他起了疑心。
他收起思绪,决定暂时不理会这跟踪者。今晚的逃脱行动事关重大——不是为了“迅狐”,也不是为了赵里,而是为了他自己。他必须亲眼目睹全程。
尽管雪下得很大,南城门处还是排了长长的队,大多数都是有货要运的行商和急着赶路的旅人。一箱箱的财物和堆满货物的马车将通向城门的大道几乎挤得水泄不通。雪地早已被踩成了泥地,阴冷的天气让所有人都不好受。时不时听见有人大吵大闹,为了队伍里谁先谁后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
城门还开着,但离关闭的时间已经不远。这一长串的队伍,若在往常还有可能,但今日却至少有一半都不能出城。
城门口,十余个手值长矛的士兵列成一排,逐个检查想出城的人。每个人都要对着通缉赵里的画像仔细比对,马车上的货物更是都被粗鲁地打开检验,确认无误后才可放行。这样盘查,通行的效率比往日低了十倍不止。想出城的人也只敢低声抱怨,却没胆量和官府较劲。
在喧闹声中,队伍越排越长,后面的队伍开始骚动。陈浩并未挤进去,而是在旁边找了个酒楼,坐在高出向下眺望。视野虽不算太好,却正好能看见城门处。如此一来,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也能立刻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