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失落几乎让他发疯。来青淮一年多，他从未如此想念那个女子，却也从未离“回家”一词如此接近。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成型。一切的一切，都只等赵里安全通过后寄回的那封信。

自那之后的四五天，他天天都往那个家酒馆跑。他开始反感这种书信联络的麻烦方式，渴望能用一次会面解决问题。他的急躁甚至都表现在了信中，火爪专门警告他欲速则不达，这里毕竟是北魏的领地，还有蒋毅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坐镇。一旦失手，便满盘皆输。

好在最后，火爪认同了与长门镖局合作的计划，并表示银钱不是问题。短短五日过后，女子便一反常态地交给陈浩一个信封，而不只是张单纯的信纸。陈浩拆开一看，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南唐与北魏之间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在这期间，商行逐渐联合起来，在南北地区都开设分行，保证银票通用。给陈浩的这张银票上虽说盖着北魏商行的印章，但看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恐怕也是从多家商行转存后最终寄给陈浩的。若真的有人用心追查，必然能查到这批银子的出处是南唐的某家商行。如此一来，陈浩便只能信任长门镖局的信誉，不会将这些事情给抖露出去。

他又往长门镖局跑了两次，以确认具体的计划。这两次均是由魏通接待他，并没有见到柳霞。据魏通说，这位柳姑娘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了兴致便管管镖局的事务，厌烦时便出去游山玩水。

拿到银子后，魏通倒也爽快，很快便与陈浩敲定了诸多细节。正巧这月末有个商队要从青淮往南唐去，赵里便可假扮成伙夫混在其中。有长门镖局护送，官府便不会特地为难商队。魏通还说，到那时只需让赵里按时在地点碰头即可。剩余的事情，都交给镖局打点。

不知不觉，十一月已然到了头。北都那边，也再没有传来任何进展。据说怀阳曾经爆发过一场不小的骚乱，但蛮族公主终究平安无事，即将下嫁于太子苏浅。陈浩一想到苏浅这样的顽劣之人竟终于也将被束缚于婚嫁之中，与一个素不相识的蛮族少女同床共枕，便恨不得背生双翼，就此飞回南唐去。

十一月三十日，大雪纷纷而下。即便在瀚州这样的极北之地，这次的大雪也算是极为罕见。从昨夜开始，北风呼号，夹杂着大片的雪花，将整个青淮都淹没于一片纯白中。积雪深达数尺，负责清扫的伙夫们累弯了腰，也只能保证城中几条主要的道路能勉强通行，马匹根本无法行走，再大的官也只能下马步行，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再过一日，就是送赵里离开的日子。陈浩很不放心，本打算亲自到场，目送商队出城门，但怎奈朝廷派了御史下来督查，这几日总督府内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北魏朝廷的规矩是两年一次大检，所有不合格的官吏轻者贬为庶民，重者投入大牢，因此二十七日御史一到，总督府内人人自危。

唯一一个依旧自若的人是蒋毅。原本按照朝廷的律法，御史虽然官阶比总督要低好几级，但受天子诏命，有资格审查总督。可到了蒋毅身上，这一套并不适用。白辰亲自下了指示，对蒋毅十分放心，根本无需检查。

几日之前，“鸦羽”派来的刺客们都离开了青淮，陈浩亲眼看着他们骑马离去。从那之后，自己走夜路时就再也没了被跟踪的感觉。但他又听说，蒋毅已接下了追踪逃犯——也就是赵里——的命令。他虽有些担忧，但一想到再过一日赵里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也就暂时放下心来。

这一日，他照例去了酒馆，还未坐一会就被那侍女迎到房间中。进房门之前，他习惯性地四处看了看，以确认是否有人监视自己。他虽未看到有什么可疑之人，却发现酒馆的另外几个伙计都凑成一团对着他一边偷笑，一边指指点点。

想来也是滑稽。若他和这女子真有什么关系的话，这几日天天都来，还真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架势。

女子似乎对他已全然没了兴致，把信交交到他手里后，便冷着脸坐到一旁。他乐得安静，展开信不紧不慢地读。信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就说如果陈浩公务上脱不开身的话，火爪他自己会亲自去送赵里离开。

天色已晚，陈浩抬头望去，窗外雪还在不住地下。突然间，火把的光亮闪过窗前，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叫喊声。他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一群手持长刀的士兵踏着雪往街道的另一头冲去。地面上雪积得太厚，士兵们不得不手脚并用拨开比膝盖还高的雪，开出一条路来。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慌乱地向两边避开。

陈浩顿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把信丢给侍女，道：“我走后，立刻把信烧掉，听到了吗！”

女子被他的表情吓住了，连连点头。

陈浩拔腿就往外冲，动作之大，将旁边的小厮都吓了一跳。酒馆里也不平静，酒客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外面究竟为何这么大动静。

冲到门外后，街上已到处都是人和火把。士兵们穿着一身铠甲，在雪地里行动甚是不便，还好人多势众，也算清出一条路来。不知有谁喊了一句：“他上屋顶跑啦！”

几十名士兵顿时乱作一团，甚至还有人试图踩着旁边的木板也跳上周围的房梁。陈浩拉过一名士兵，问：“什么情况！”

士兵恍若未闻，甚至粗鲁地一把将陈浩推开，恐怕他是将陈浩当做某个路过看热闹的百姓了。陈浩又拉过另一个士兵，提高声音道：“看着我！”

这士兵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认出了陈浩是总督府里的某个文官，却说不出陈浩的名字，只能含糊道：“大……大人，有何吩咐？”

周围的声音愈加嘈杂，也不知道这群士兵是怎么回事，居然连一个带队的长官都没有。

陈浩吼道：“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倒不是他发了怒，而是必须要吼出来才能让对方听到。

士兵同样吼道：“回大人！我们这是在抓捕从北都逃到咱们这的要犯！”

陈浩大惊失色。赵里之前都藏得好好的，根本没人发现，可今日不知怎么就被人抓住了尾巴。他推开那个士兵，在四周看了一圈，并未发现赵里的身影。凭赵里的轻功，这群普通士兵必然奈何他不得。只是骚乱一出，就必然惊动蒋毅。再想脱身，可就困难数倍不止。

正想着，一声大吼盖过了数十个士兵的喊话。那吼声如惊雷般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震得陈浩耳朵发疼。

“都停下！！”

来者正是蒋毅。他骑在马上，穿着一身黑色铠甲，一杆长枪背在身后，除了没戴兜鍪之外，几乎就是一个武将上战场时的装扮。与蒋毅相处一年多，陈浩很少见到蒋毅身着戎装的模样。习惯了蒋毅的文官打扮，如今骤然看他披上铠甲，就如一头睡醒的雄狮，英气勃发，不怒自威。仅仅立于马上，气场就盖过了在场所有人。

士兵们如遭雷击一般，全部都停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街道上只有北风的呼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