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有些坐不住，向下首的官员询问，发现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可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年一样漫长。空气混浊不堪，满是酒气烟尘。他低着头，闷闷地发呆。

“陈大人。”有什么人在叫他。

“陈大人，我叫你呢。出什么神呢？”那人又喊了一边。陈浩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才发现苏浅已经举着杯子等了他很久。虽说苏浅坐得稳稳当当，明摆着等他来敬酒。但身为太子，这么主动招呼一个地方官，已经是陈浩莫大的荣幸。

陈浩慌乱地站起身，刚端起自己的酒壶向给苏浅倒酒，才想起来苏浅自己已经倒满了一杯，连忙又把酒壶给放下，端起酒杯道：“太子大人恕罪。微臣刚才走了神，未能及时答应。臣自罚三杯。”说罢，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下面的官员喝起了彩。陈浩刚给自己倒上第二杯，就被苏浅制止：“行了，别跟我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找你喝酒，没让你自罚。”

陈浩有些手足无措，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举止十分可笑。按照计划，那侍女送给自己的荷包里肯定装着剧毒物，他应当主动去敬酒，亲自给苏浅斟酒，趁机在酒中下药。这样一来苏浅中毒身亡，而他还有机会把责任推卸到备酒的人身上，有可能逃脱追查。可苏浅主动邀请，却打乱了他的步调。这样一来，药也无处可下。若他后面再去主动敬酒，则显得太过刻意，肯定会被查出来，性命不保。

他勉强定了定神，应道：“太子大人说的是。”

苏浅转头对蒋毅郑重道：“这次出猎，陈大人全程陪同，我十分满意。等我走后，你可要重重赏他。他虽心里不说，我还是知道的。谒者台尚书这个官职，对他来说有些屈才了。”

陈浩倍觉尴尬。苏浅毕竟还太年轻，政治上的事，他接触得太少，根本没有概念。陈浩在怀阳吏部侍郎做得安稳，突然被白辰贬到这里，肯定是与当朝宰相有什么过节。苏浅这么讲话，虽说是无心，可蒋毅听了肯定不痛快。

还好蒋毅面色自若，点头道：“太子殿下说的是。”蒋毅面前的食物，也基本都没有动过。更让陈浩惊奇的是，他的桌子上竟没有摆酒壶。蒋毅不在宴会上喝酒，这是瀚州的高官们都知道的传统。只是太子殿下亲至，蒋毅却也丝毫不为所动，坚持原则。如此作风，确实值得人佩服。

“陈大人，咱们很是投缘，我就不再多说。答应你的话，我都还记着。回怀阳后，定会跟白辰提你几句。”苏浅笑的很灿烂，真的以为自己在施恩于陈浩。陈浩却只能心中苦笑，端起酒杯与苏浅对饮一杯。

转眼两杯酒下肚，他有点晕，正准备回去落座，只见那个名叫娟儿的女子忽然抬起头来，紧盯着他，目光锋锐如刀。“陈大人，请您等一下。”女子的声音很细，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个人的耳朵中。

陈浩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道：“何事？”

苏浅皱眉道：“娟儿，够了，这里不是你能说话的地方。”

娟儿不为所动，紧盯着陈浩的右臂，“陈大人，您袖子里装着什么？”

酒席之上，如此质问一位高管，就算她是太子的侍卫，也可算是大不敬。苏浅有些动怒，道：“娟儿，别再让我说第二遍。给陈大人赔罪。”

蒋毅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既不出言劝阻，也不表态。

陈浩不愿将事情闹大，笑着抖开自己的袖子，里面空空如也。在“迅狐”受训的时候，这些小把戏都是基本功。转身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将那荷包换到另一只袖子里。他知道这个女孩没有勇气再去查他的另一只袖子。“姑娘可算满意？”

女孩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若论起武功，恐怕十个陈浩都不是这女孩的对手。可若说这些小伎俩，陈浩可是个中老手。

苏浅深吸一口气，冷然道：“娟儿，你出去吧。我们回去再谈。”

看得出来，苏浅对这姑娘也算疼爱了。若换做他手下其他人这么以下犯上，以苏浅的脾气，恐怕当场就得下令将其推出去斩了。饶是这样，女子仍涨红了脸，急道：“大人，我走了您——”

“我说了，出去。”苏浅的脸沉了下来。陈浩第一次见到苏浅动怒，平日里他一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想到他狠下心来下命令时，倒的确有几分帝王之家的架势。

娟儿愣住了，苏浅不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女子眼圈微微变红，愤然站起身，粗鲁地绕开苏浅，头也不回地冲向大厅门外。苏浅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酒饮了一口，道：“陈大人，属下管教不严，多有得罪。这事咱们就算过去了，众位继续畅饮吧。”

陈浩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自然也不敢再多追究，“太子殿下不必介怀。我看那姑娘也是一番好心，也请太子殿下勿要因我而责罚她。”回到座位后，他暗暗将左袖处的荷包再换回右边，本自衬手法高明，在场的人都未曾察觉，但当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却与对面的蒋毅对上了。

蒋毅慢悠悠地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盯着陈浩。陈浩本能地一阵颤栗，不知为何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

——被蒋毅察觉了？应该不可能。自己的动作极其细微，就算蒋毅武功高绝，自己毕竟也在“迅狐”里受训过，若就这样被人轻易发觉，也未免太对不起幼年时那么多年的训练。

但出于本能，他知道蒋毅已经对自己有了提防之意。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这个小插曲之后，酒宴又进行了半个时辰。陈浩一直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带微笑，时不时和上来劝酒的官员聊上几句。但袖子中的那个荷包，他却再没有碰过。虽然娟儿这个贴身护卫一惊离开，现在就应该是最好的下手机会。但陈浩的双腿如同被钉在地上一样，丝毫不敢动。

苏浅的确堪称海量，不知饮了多少酒下肚，却面色如常，谈笑自若，全然不见醉意。倒是下面的官员，各个都已经面色涨红，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平日里这样规模的宴会也时常举办，但蒋毅自己又不饮酒，下面的官员自然少了兴致。这回碰上了个苏浅，众位高官都酒兴大发，大厅里很是热闹。

宴会好像长得没有尽头，渐渐地，陈浩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如厕。转了一圈回来，他才发现下面已经有人喝得东倒西歪，他的助手梁卞本也应坐在下面，却怎么都找不见人。

他刚重新落座，蒋毅突然道：“陈大人今日身体不适，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配太子殿下尽兴。”

陈浩一惊，不知道蒋毅话中是否令有他意，摇头道：“谢蒋大人关心，只是太子殿下还在，卑职怎好意思先走。”

“哦。那陈大人自便吧。”蒋毅淡然一笑，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不再追问。

陈浩心中更添一层疑云。他时不时环视一圈，仍旧没有找到给自己下命令的同僚，就连刚才那个侍女也始终都没有现身。但陈浩知道，那个人一定就在某处暗中观察着。而自己，却任由这宝贵的刺杀苏浅的时间慢慢流逝。他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

大厅的门突然又被打开，一群小厮鱼贯而入。蒋毅抬头高声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