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在青淮的中心，占地不算太大，但有一座大厅，专门用来设宴接待贵客。江尧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总督府内灯火通明，大门外站了十余个手持长刀的士兵执勤。对于太子的安全，蒋毅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陈浩堂堂一个谒者台尚书，进门的时候都被反复搜身，所有金属利器，一应不准带入。和他一同进门的另一个高官觉得受了冒犯，不停地发牢骚，负责搜查的士兵却始终铁青着脸，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

进入大门后，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边每一根石柱旁，都站着一个守卫。院内时不时还走过三人一组的卫队，负责随机巡逻搜查。这样的戒备状态，恐怕圣上亲临，也不过如此。

越往里走，陈浩就越觉得不妙。这样森严的戒备，想要对苏浅动手可是难上加难。可听那个“迅狐”同僚的语气，恐怕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这总督府之中，不知还要闹出怎样的事端来。

大厅内摆了几十张小桌，上面的酒菜都已准备齐全，主座上还空着，旁边的两个次席也都没有坐人。不过下面的官员已经来得七七八八，此时还在互相寒暄。陈浩正在犹豫自己该坐在哪里，副手梁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凑到他身边，道：“陈大人，太子殿下吩咐了，今日让你坐次席。”

坐了次席，就意味着不仅要坐在苏浅下首，还得和蒋毅对坐。想要动什么手脚，可就难上加难。

陈浩心中万分不愿，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道：“知道了，我这边自有安排，你安心去下面坐着，不用管我。”

落座之后，趁着蒋毅还没来，他四处观察。伺候下面官员的全是侍女，没有一个男性。只是相比怀阳，这里的官员品级低些，行为也规矩许多，不会动手动脚。倒不是瀚州的道德教化有多高明，纯粹是蒋毅要求甚严，见不得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龌龊的事情。

不一会，也有侍女注意到了他，赶紧上来给他倒茶。这女子相貌平凡，年纪不大，陈浩起先还怀疑是不是之前那个同僚用了易容之术，但看了又看，也没发现这女子手腕上有系着丝带。女子任由自己被陈浩的目光上下打量，也不生气，反倒是微微一笑。沏好茶后，她深深一行礼，道：“陈大人有什么吩咐？”

能认出自己，本身就就证明这女子不同寻常。他极少在总督府内参加宴会，对这女子更是一点印象也无。可她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显然是有备而来。陈浩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说辞，只得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神秘地笑着，道：“陈大人您凑近些，我说给您听。”

陈浩不明所以，身体微微前倾。女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陈大人，今夜举事，成败在此一举。”话音刚落，陈浩只觉一双素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递了个小荷包进来。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陈浩冷然发文。出于只觉，他相信此女并不是那日营帐里的侍从。

女子娇笑一声，做出一副陈浩对她有什么不轨之举的样子，不让下面的官员怀疑，“妾身仅是传个口信，其他的一概不知。”

陈浩暗暗将荷包藏起，还想再问些什么，这侍女却已经莲步轻移，给其他官员沏茶去了。

“陈大人，您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差？”坐在他下首不远处的官员凑过来问。

“没什么大碍，染了风寒而已。”陈浩答了一句，只觉胸口压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看样子，今晚的宴会，那个“迅狐”同僚肯定不会现身了。他将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即便苏浅真的被杀，那人也能全身而退，自己恐怕得搭条命进去。

在“迅狐”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人会为这种事惊讶或感到不公。为了南唐国事，牺牲个人的性命，是每个“迅狐”的成员在一开始就刻在脑海中的信条。

来带北魏已有九年，他在北都的地位节节攀升，越来越取得皇帝的信任，自然对于南唐和“迅狐”都极其重要，组织不会想到将他牺牲掉。然而如今他被贬到青淮，挂个有名无实的虚职。或许对于“迅狐”来说，他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用他的命来换北魏太子的命，对于“迅狐”来说，已经变成了一桩合算的买卖。

他出离地愤怒，却又无可奈何。酒宴上的欢声笑语离自己太过遥远，不管他与这群官员们多么笑脸相迎，他都明白自己和官员们绝非一路人。这样疑神疑鬼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九年，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可当自己的身份都快要暴露时，他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此时立刻掀桌而起。

门口的司仪朗声道：“太子殿下、总督大人到！”

大厅内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离开席位，站得笔直。论起礼节风气，恐怕整个北魏也找不到比瀚州更规整的了。蒋毅任总督的时间也不算太久，可这群人行为之规整，简直就像瀚州自古以来就有这么严格的传统似的。

蒋毅和苏浅依次进入，落座后，下面的官员才纷纷坐好。苏浅今日换了身白衣，腰间系条丝带，身材修长匀称，一眼看去，居然和白辰有几分相似。在北都时，他与苏浅只见过两面，那时他本以为白辰和苏浅会是互相欣赏的类型，但实际上看来，两人之间有很深的矛盾。

酒宴开始后不久，蒋毅便站起来祝酒。苏浅一如既往，只顾吃喝饮酒，但凡前来敬酒的，都来者不拒。陈浩坐在下首，与苏浅搭不上话，跟蒋毅更是无话可说，显得有点尴尬。

那个名叫娟儿的女子仍旧跪坐在苏浅身后，低着头，短发略微垂下，遮住面容。她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如木偶般默默坐着。陈浩看不出她身上哪里藏着武器，但想必外面的士兵也没有胆子搜她的身，若真有人敢对苏浅图谋不轨，恐怕还没等他出手，这女子手里的短刀就扎在他喉咙里了。

酒宴过了小半个时辰，陈浩面前桌子上的食物堆成小山，他几乎一口都没动。酒宴上提供的都是青淮本地酿的酒，香醇浑厚，享誉整个北魏。可陈浩喝到嘴里，只觉得苦涩不堪，难以下咽。他将那荷包放在右手袖口，此时仿佛整个右臂都好像被火烤着一般，轻轻动一下他都害怕荷包从里面掉出来。

酒过三巡，七八个歌女们在大厅中央开始演奏，乐曲只能说差强人意，与陈浩在怀阳的凤媛楼所听到过的相去甚远。自从蒋毅任了瀚州总督之后，青淮的风月场所受害颇多，几乎已经绝迹。仅剩了一两家，来维持顶层官员们最基本的需求。才貌双全的歌女舞女都逃难似地流亡到别的州去，剩下的都是些二流的艺伎。

眼看着苏浅即将动身回怀阳，瀚州本地的官员们都忙不迭地上来敬酒，顺便说几句谄媚的话，希求着在未来的圣上面前能留下个好的印象。苏浅对这群人也算给足了面子，想说多久说多久，自己照吃照喝，一点都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