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座的一位官员站起身来,谄媚地笑道:“蒋大人,这是家里自酿的酒,送给各位大人们品尝。今日是太子大人的送别宴,下官祝太子殿下一路顺风!”
此人名叫丁谨,是瀚州的布政使,专管整个瀚州的税收财政。陈浩来瀚州一年,听到过此人不少传闻。有人说他两袖清风,坐拥金山却分文不取;也有人说他只是掩盖得好,私底下不知贪了多少钱财。陈浩与他接触不多,但此人的媚上之心,倒是众人皆知。这场酒宴,大家心照不宣,都等着丁谨什么时候上来献媚。
下面又有人开玩笑道:“丁大人,若真是好酒,怎么非得等到大家都喝得七七八八了才拿出来,岂不是另有用心啊!”
“哪敢哪敢!下官只是怕一开始就拿出来,未免拂了蒋大人的面子。一直等到这会才敢出来献丑。各位大人请勿怪罪啊!”丁谨倒是热情得很,亲自站起来招呼小厮们上酒。
场面一下显得有些混乱,下人们和官员混在一起,暂时没人注意陈浩这边。苏浅端着空酒杯,兴致勃勃地等着人来上酒,这本是个好机会,可蒋毅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带微笑,没有上去应和丁谨的意思。陈浩心急如焚,却不敢轻举妄动。
小厮们走上高台要给苏浅倒酒的时候,陈浩心里还在天人交战。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却看见来给苏浅倒酒的小厮,右手腕上系着蓝色的丝带。
陈浩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再仔细看去,这小厮的相貌与那日营帐中的侍从并不相同,但都极其普通,若是丢到人堆里,陈浩绝对认不出此人。
小厮弓着身子上前,苏浅仍是毫不在意地将杯子递上去,小厮低着头给他倒酒。酒坛中流出的酒很轻,完全看不出任何下了毒的痕迹。小厮的表情很恭顺,甚至有些拘谨,这是一个地方高官的仆人见到当朝太子时所应有的反应。而从始至终,小厮都没有正眼看过陈浩哪怕一次。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看来,“迅狐”的同僚是忍不住要亲自动手了。陈浩甚至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应该暂时不会暴露。这样的做法,确实是无异于自杀。为了保证下毒后的酒一定由苏浅喝下,必须由自己人亲自送酒上去。但无论早晚,一旦苏浅中毒身亡,蒋毅会全力追查凶手。能从蒋毅手中逃出来的人,这世上也恐怕寥寥无几。
随着酒杯被倒满,汗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背。他甚至已经在幻想苏浅毒发身亡时的场面。倒满酒后,小厮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就要退下。苏浅端起酒杯,嘴唇依旧凑到杯子的边缘——
“慢着。”
蒋毅幽幽地从嘴里吐出一句。陈浩全身一阵颤栗,那小厮也停下脚步。苏浅放下酒杯,道:“蒋大人有何事?”
蒋毅眯起眼睛,指了指那小厮,“你,过来。”
照理来说,陈浩这时本该立刻上前解围,给同伴争取机会。但他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全身僵直,动弹不得。
小厮依旧低着头,慢慢走到蒋毅面前,叉着手,道:“蒋大人有何吩咐?”
苏浅似乎已经读懂了蒋毅的表情,哼了一声,道:“你家主子就是这么教你和蒋总督说话的?”
小厮跪了下去,面色惊慌,显得十分无辜。正打算上来和太子搭讪几句的丁谨眼看情况不对,脸上汗珠滚滚,过来打圆场道:“蒋大人为何动怒?若这厮对大人有何得罪之处,下官给大人先赔,您大人有大量,绕过这厮一次——”
“你闭嘴。”苏浅一句话,就让丁谨再不敢开口。他冷着脸,对蒋毅道:“蒋大人,有什么事直说吧。”
蒋毅指了指苏浅桌上的酒杯,对那小厮道:“你替太子大人试试这酒。”
丁谨吓得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若这酒真的查出来有毒,丁谨就算罪不至死,这乌纱帽肯定也得丢了。
下面离得远的官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兀自在饮酒作乐。一片喧哗声中,小厮缓缓伸出手,抓起那个酒杯。陈浩一动不动地坐着,本不忍心看,但为了不招惹怀疑,却还要硬着头皮,看自己的同僚吞下毒酒。
酒杯到了嘴边,小厮的手臂仍在微微颤抖。苏浅冷笑一声,道:“若真是无辜,你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丁大人的酒,你想喝还喝不着呢。”
小厮突然手臂一扬!
酒杯连带着倾洒而出的毒酒,朝着蒋毅的面门而去。蒋毅面不改色,只是略微一侧身,闪过酒杯。小厮如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三支短镖,朝苏浅掷去!
丁谨在旁边已经吓呆了,苏浅虽擅长齐射,但很显然没有临场对敌的经验。眼看着三枚短镖就要洞穿苏浅的头颅,蒋毅飞起一脚,将自己的桌子踢起。陈浩根本难以想象,一个人能在跪坐时还有如此之大的踢力,那张长桌在空中转了半圈,正好档在苏浅面前!
三支短镖纷纷扎在桌子上,深深嵌入木板中,却没能伤到苏浅一分一毫。苏浅反应也算够快,原地跳起,随手抓了自己桌上的盘子做武器护身。
惊叫声此起彼伏。坐在下面的大多是文官,大厅中乱作一团。小厮一击不成,立刻一跃而起,朝大厅旁边的窗户处飞奔而去。卫士们从正门涌入,但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此人轻功之强,也令陈浩瞠目结舌。他推开挡在路上两个侍女,离窗户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随后便是一声闷哼。小厮的身体骤然僵直,迎面倒下。他的大腿上,插着一支细长的木棍。木棍贯穿了整条腿,一下子便让他失去了奔跑的能力。蒋毅吼道:“抓住他!不要给他机会!”
陈浩尚未反应过来这“机会”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一拥而上的卫士们便发出一阵惊呼。卫队长跑到蒋毅身边,跪下道:“属下无能,此人已服毒自尽了。”
蒋毅叹了口气,道:“不怪你们。此人端着酒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失败后立刻自尽的准备。他动作太快,我也阻止不了。”
周围突然有阵奇怪的味道,原来是丁谨已经跪在地上尿了裤子。苏浅有些恍惚地重新坐下,捡起地上的酒杯,晃了晃,自言自语道:“我难道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旁边围观的人群一阵骚乱,名叫娟儿的姑娘直冲进来,几乎要扑到苏浅身上,大叫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女子的声音中已带着哭腔。
苏浅苦笑道:“没什么大碍。”他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以表安慰,随后郑重地对蒋毅道:“以前他们都说蒋大人武功卓绝于天下,今日得见,我五体投地。”
蒋毅淡然道:“谬赞了。太子殿下随卫士们回去休息吧,今日闹了这么一出,酒宴也就办不下去了,待回到朝中,我再向殿下赔罪。”
陈浩这才明白苏浅是什么意思。被蒋毅踢翻的桌子少了一条桌腿,断面被斜切开来,整齐到就像木匠用刀切出的一般。蒋毅在刚才那转瞬之间,用手切开了桌腿,然后将木条掷出,为了活捉那小厮,精准地扎在了小厮的腿上。
如此功力,已经到了陈浩难以想象的地步,再看蒋毅的手,虽有些粗糙,但丝毫不见伤痕。